作者:宗 城
“忠实,回眸已经逝去的年月,你觉得自己最成功的是什么呢?”
“那当然是从八二年到九二年下狠心蜗居在白鹿原北坡的祖屋里,完成了一系列从短篇到中篇、长篇的创作,特别是做成了《白鹿原》。”
陈忠实准确无误地记着:“写完《白鹿原》书稿的最后一行文字并划上最后一个标点符号的时间,是农历1991年腊月25日的下午。”
后来,《白鹿原》连载于1992年《当代》第6期和1993年《当代》第1期,1993年6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单行本。这是陈忠实先生这一生最重要的作品,也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上家族史小说的代表作。《白鹿原》问世后,中国的家族史小说翻开了新的一页,白嘉轩、鹿子霖、田小娥这些人物,也被镌刻在了文学史的长卷上。
陈忠实
《白鹿原》的出版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但现在看来,是非常值得的。当时,陈忠实的稿子出来后,《当代》杂志的洪清波老师和人文社当代文学一编室的负责人高贤均先生奔赴西安,他们是第一批阅读《白鹿原》的编辑,就在火车上,高贤均一口气读完了《白鹿原》,然后说出四个字:“开天辟地!”
在《白鹿原》被发掘的过程中,高贤均是很重要的一个人。时人笑道:“高贤均一句话,陈忠实发财。”高先生大半辈子的心血都花在编辑工作上,只可惜后来得了肺癌,刚过50岁就去了。
实际上,文学圈内最初对《白鹿原》并没有抱太高期望,因为在《白鹿原》之前,陈忠实已经多年没有交出令人惊叹的作品,他更多被定义为一位很努力的农村题材作家,但语言才华是其短板。《白鹿原》面世后,情况大为不同。何启治先生曾写过一篇文章,回忆《白鹿原》的编辑出版,文中提到:“当时《当代》杂志有洪清波、常振家、朱盛昌和我按流水作业的办法看稿,负责出书的当代文学一编室则有刘会军、高贤均、李曙光参与其事。尽管对稿件有过一些具体的意见,但在总体上所有参与此事的同仁都认识到这是我们多年企盼的一部大作品。”
《白鹿原》出自陈忠实之手并非偶然,他是一位扎根乡土的大作家,对中国尤其是关中一带地区的风土民情非常了解。为了创作《白鹿原》,他下了很多功夫,光是准备的资料就能堆满一个房间。除了地方县志,如《蓝田县志》《长安县志》《咸宁县志》外,还有外国著作,如《百年孤独》《霍乱时期的爱情》《罗马女人》,甚至党史材料,他也要涉猎。阅读和创作耗费了大量时间,那段日子,陈忠实过得很拮据,他说:“写《白鹿原》,我的心情非常复杂,生活也遇到非常大的困难——娃上学快交不上学费了。”
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陈忠实的努力是有回报的。他写出了一本有大格局、大情怀的小说。在艺术上,《白鹿原》没有局限于单一的历史视角,而把握住了历史精神与民族道德,用魔幻现实主义的笔调,写出了历史真相。在《白鹿原》中,你会发现,历史也许未必是螺旋上升的,它可能毫无规律,人也许根本不会因为悲剧而避免悲剧,我们也未必比古人更加精明。白、鹿两家争斗不休,到头来却落得个一地鸡毛。“巧取风水地,恶施美人计,孝子为匪,亲翁杀媳,兄弟相煎,情人反目……”在白鹿原的土地上,冤冤相报,代代不已,看似时代剧变、家族更迭,本质却依然如往昔。
2017年电视剧版《白鹿原》
如今,《白鹿原》非但没有过时,反而被读者自发纪念,并先后被改编成秦腔、话剧、舞剧、连环画、雕塑、电影等多种艺术形式。每年关于陈忠实和《白鹿原》的日子,都会有读者撰写纪念文章,近几年,随着影视剧改编,《白鹿原》的热度也更上一层楼。迄今,《白鹿原》的累计印数(含修订本、精装本和“茅盾文学奖获奖书系”)在七十万册左右。
行文至此,我想到陈忠实先生与朋友的一段对话,朋友问:“忠实,回眸已经逝去的年月,你觉得自己最成功的是什么呢?”
陈忠实说:“那当然是从八二年到九二年下狠心蜗居在白鹿原北坡的祖屋里,完成了一系列从短篇到中篇、长篇的创作,特别是做成了《白鹿原》。”
2016年4月29日7点40左右,陈忠实因病在西安去世。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着。陈忠实是后者。因为他为中国当代文学史留下了一座丰碑。(宗 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