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宗 城
紧接着老舍与诺贝尔文学奖擦肩而过的小道消息被证伪,鲁迅曾被诺奖评委提名的旧故事也被质疑。一时间,诺奖与中国作家的话题再度被炒冷饭。
坊间喜欢编造作家与诺奖擦肩而过的谣言,盖因中国人对奖项十分在乎,尤其是权威认可的奖项,寻思着得了奖,就是光宗耀祖的事,可以好好显摆一番。一位作家,去年和今年的文学水平差不多,而因为得奖的缘故,外界看待的眼光却大不同。倘若谣言被戳穿,看客们则会十分失落,好像因此失去了什么,不符合他们的期望。殊不知,奥登、卡夫卡、乔伊斯、普鲁斯特等大作家都没有得过诺奖,但并无什么损失,反而更显出他们的文学生命力。想来,对一位作家来说,时间的认可,就是最珍贵的褒奖了。
中国作家莫言于2012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成为中国首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有时候,诺奖对一位作家来说也不是好事。米沃什(198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曾这样形容辛波丝卡(1996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害羞,谦虚,诺奖对她是个负担。她在自己的诗里面静默,她不会把自己的生活写进诗里。”对于一些作家而言,诺奖既是一份肯定、一种荣耀,也意味着短时间内的大量曝光、持续不断的邀请和难以拒绝的“应酬”。大量非文学圈的人们将目光对准他们,图书的畅销背后是一次次“文学分享会”、一次次影视改编的协议等,作家本人不得不损耗比以往更多的精力分担写作之外的事情,客观上对写作产生影响。
莫言在参加一场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及其意义”的同题演讲时说:“去年八月,我在北京不胜烦扰,便躲回高密,没想到高密也不是世外桃源,随着开奖日期渐近,各种传闻和谣言使我心烦意乱,想不到我一生与人为善,竟然有这么多人恨我。渐渐地我明白了,这就是诺奖被曲解的意义。”获得诺奖后,莫言显然更为忙碌,一个同样不可忽视的因素是:读者对于获奖作家的期待也会相应拔高,而作家可能因此焦虑自己无法写出更好的作品。所以在文学层面上,诺奖的荣誉也不见得是好事。
事实上,害怕被打扰也是作家村上春树对诺奖态度微妙的原因。译者林少华曾回忆,2003年初,他见到村上春树的时候,曾问过他关于诺贝尔文学奖的问题,村上春树说:“可能性如何不太好说,就兴趣而言我是没有的。写东西我固然喜欢,但不喜欢大庭广众之下的正规仪式、活动之类。说起我现在的生活,无非乘电车去哪里买东西、吃饭,吃完回来。不怎么照相,走路别人也认不出来。我喜爱这样的生活,不想打乱这样的生活节奏。而一旦获什么奖,事情就非常麻烦。因为再不能这样悠然自得地生活下去。对于我最重要的是读者。诺贝尔文学奖那东西政治味道极浓,不怎么合我的心意。”他并非完全不在意文学奖项,但困扰的一面更多。2015年,在被问及“领跑”诺贝尔文学奖的感受时,村上又做了一次回应:“其实挺困扰的,因为并非官方提名,只是被民间赌博机构拿来定赔率罢了。这又不是赛马!”
其实,如果不去想攀比的事,也不惦记着靠一个奖项来提升自信,诺奖对普通人来说,是一份良好的阅读指南。文学奖项本可带给我们更广阔、更实际的意义,它是一个给大众介绍优秀读物的良好媒介,不少读者对优秀作家的认识,尤其异域作家,需要文学奖项来做媒介。现实点说,中国作家本就浩若繁星,更不消说国外,没有指引和推荐,有时候确实摸不着头脑。诺贝尔文学奖虽然有一定争议,比如所谓对东方作家的偏见、得奖规律的潜规则、男女比例的差距……但其权威性到底是有保障的,品评这些作家和作品的,不说文学江湖的绝顶高手,至少也是武当少林杠把子的人物。所谓的争议,也只是超一流高手较量间的微毫“计较”。但对于局外人而言,每一个高手的功夫都足够琢磨一番了。
所以,通过诺贝尔文学奖来搜索可读的作品,不失为一条捷径。
再放宽来说,国际不只一个权威文学奖项,像卡夫卡文学奖、龚古尔文学奖、耶路撒冷文学奖、布克奖等,也都名声赫赫,经得起质疑。同时,当我们细细比较它们的特色以及获奖作家和作品的调性时,会发现每个奖都有自己鲜明的品评标准。就像雨林中水量充沛的几条大河,各有各的方向、各有各的特色。当发现你喜好的作家,与哪一个文学奖有关系时,再翻一翻此奖的历年得主,多半会有几个也对你的胃口。
记得莫言得奖时,国内国外都有争议。有人惊呼:“中国文学在国际认可上大大迈步!”有人戏谑道:“这坐实了诺奖对东方世界的偏见,莫言的小说净写中国的黑暗面。”有人放眼舆论众生相,不免感慨:“中国人的诺奖情节还是太重。”几年过去了,喧嚣也过去了,现在人们开始谈论新的获奖者,那么那一年,留给我们这些普通读者的到底是什么呢?对中国文学不自信的依然不自信;对诺奖不屑一顾的依然不屑一顾;寻求国际认同的依然在寻求。获奖作家们或是开分享会,或是搁笔不写,或是一如往常……
而对于普通读者,至少,那一年以后,莫言多出很多新的读者。即便只是一个月、十天,很多人又多挤出了些阅读严肃文学的时间。也是在那一年,我所在的学院因为这事儿,之前一直批不下来的“莫言研究”选修课,一下子批下来了。(宗 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