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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景俊美
熟悉戏曲的人都知道,“青衣”在戏曲舞台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然而每一个走向辉煌的人,都一定面临很多坎坷——先天条件的、后天修为的、技术的、心理的,无不需要在各种磨砺中破茧成蝶。作家毕飞宇的中篇小说《青衣》,聚焦的就是这样的人的成长经历和心路历程。
摄影/塔苏
原作中的青衣有三个代表性人物:筱燕秋的师父李雪芬、女一号筱燕秋和徒弟春来,三代青衣有三代人不同的苦恼与困惑。改编后的舞剧更加聚焦于筱燕秋和春来之间的师徒关系、角色争夺,以及筱燕秋的矛盾人生和内心挣扎。最后,一段忘情的长袖之舞将剧作的情绪推向了高潮,展现了一世执著的“青衣”的悲剧人生。
是的,对于演员来说,登台时的灿然和落幕后的黯然是生命必须面对的悖论。而对于普通人来说,一样面临“向死而生”的悖论。这正是文学艺术在探索人、人生和人性时动人心弦的原因。小说《青衣》刻画的正是这样一位乃至一批女性,她们虽然可能走过了一段令人唏嘘的人生,但是她们在面对命运之坎坷与捉弄时,展现了人性的光辉、生命的温度和人世的丰富。
与小说相比,由亚彬舞影工作室出品的舞剧《青衣》更加干脆直接,甚至冷酷和干练,以至于一些没有读过原著的人暗暗感叹“看不懂”。这正体现了王亚彬在其中灌注的思考——并不单纯追求传统意义上舞剧的叙事手法,而是着意呈现关乎“人”的表达。剧中,传统与现代的碰撞、虚与实的结合、肢体与舞美的交错,强烈又巧妙地融合在一起。
这种融合的第一种表现手段是多媒体的有效呈现。全剧一开始便是用多媒体让观众从一个非舞台的视角去观看,带着疑惑与问题进入一种场域之中。圆月贯穿始终,时而大到压着舞台,时而隐现在幕的一角,时而又成为女性的象征,以至于月亮可以流动和倾泻……剧中比较夸张的多媒体呈现,是筱燕秋潜意识里的“魔鬼”,夸张地吞噬了整个舞台。结尾处关于女性怀孕、变形的身体表达、血月亮的流动、不和谐的声效等,也是靠着多媒体和舞者的肢体语言构成了一种巨大的张力,进而构筑了一种超现实空间,塑造筱燕秋的人物形象和内心世界。
融合的第二种艺术手法是舞台道具的巧妙运用。剧中有一个最张扬的舞台道具是镜子。一方面,它是戏曲演员的必需品,是剧的内容所需;另一方面,它更是“镜像人生”的象征性表达,让筱燕秋通过镜子看到自己、看清自己、看无自己。从导演思维的角度看,镜子还是切割空间的重要手段,使得该剧的舞台调度实现了一种较为陌生化的自由。你看那舞台上,镜子时而聚在一起构成“八”字,时而又分散开来,构成一块、两块、三块,舞蹈演员穿梭其间。
剧中也有镜子的特写——筱燕秋独自来到镜子前,观看、舞蹈、扮演、沉醉、麻木、疯癫,描摹她的执著、沉醉、忘我的一生。尽管这一生就是一个悲剧,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能够看到一种力量,并在这力量中明晰一种意义,这大概正是现代舞探索的价值。
不过舞剧《青衣》并没有单纯地沉醉于“现代”,舞蹈的本体表达才是该剧最吸引人的所在。这也是该剧的第三种艺术手法的呈现与探索——古典舞与现代舞的交融。一方面,舞蹈中有水袖、小舞花、风火轮、顺风旗、大掖步摊扬掌等古典舞的艺术表达,那种雅致的美正契合“青衣”主题;另一方面,扭曲的肢体、迸发的力量和张扬的动作,让我们看到筱燕秋的累与痛、无助与困惑,一如看到了《拉奥孔》传达出的“人与神之间的悲剧性冲突”。这种具有必然性的“悲壮”,折射的正是一种超越时空的永恒价值,让观众通过不适感反观自己,进而真诚而自在地面对自己。
这样的观剧体验是当代的、思考性的、互动性的体验,也是具有探索精神和自我追求的艺术家试图与观众建构的对话与桥梁。舞剧《青衣》既努力“尽善尽美”,又蕴藉着“得意忘形”。那细腻的感动和视觉的震撼,不仅浸染着舞者的表达,更融进了观者的生命体验。那些生命里的固执与坚守,对也好错也罢,都将会在时间中留痕。艺术家正是记录与刻画的使者,在时间的淘洗中完成一生的使命。
(作者景俊美系北京市社会科学院文化所副所长、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