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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魏 林
楚剧新编古装戏《万里茶道》,为观众带来了深刻的印象。与传统楚剧偏胜于“俗”不同,《万里茶道》舞台表现偏胜于“雅”。偏胜于“雅”是该剧一个显著特点,那么偏胜于“雅”究竟体现在哪些方面呢?
首先,作为“雅”的偏向,非常直观地体现在剧本文学方面,尤其体现在唱词中。序幕伊始,幕内人声浅吟低唱:“茶道漫漫发汉江,试问江长与道长。身在关山万里外,一回首处是我乡。”一开场浓浓的抒情意味将观众带入茶道与故乡的思绪中,这种思绪没有明确的具体所指,而是重在表现一种缥缥缈缈的情怀。“茶道漫漫”“江长与道长”“关山万里外”“我乡”等都是具有鲜明“意象”的语汇,它们有机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幅具有强烈主观生命情调的画面。所谓诗画一体,再加上人声的吟唱,很有诗情画意,这样的情感基调当然是比较雅的。在该剧序幕幕后所唱的诗与传统楚剧中开篇念的诗有很大的不同,就楚剧的传统戏而言,开场很少用到抒情性的诗,而多用念“对子”或直接开唱作为交代,即便念诗也是用于叙事交代为主。总而言之,序幕抒情性吟唱的安排及其所表达的意境,都是雅的。这为整部剧作构建了一种情感预期,观众欣赏时,一听“身在关山万里外,一回首处是我乡”就可能产生与欣赏传统楚剧判然若别的心理预期。
全剧第五场《寻茶》,在关外黄花梁,叶掌柜因三娘执意进城守灵,借着酒劲愁上浇愁,有一大段唱:“提壶邀月月朦胧,谁人识我愁千重。关山万里等闲度,咫尺不得近娇红。难道说平生夙愿尽痴梦,一场情真一场空。盈亏无常恨皎月,不解幽怀恨东风……”
这“愁千重”是精致的、细腻的、文雅的,绝非一般俗人之愁,更像是文人墨客、江南才子的多愁善感,可这偏偏是一位茶商掌柜的愁,他为情所困,却又极力克制对东家三娘难以释怀的不伦之爱,只能借酒抒怀,在黄花梁上深情地哀叹“月朦胧”“恨皎月”“恨东风”……这就很好地满足了一开场为观众带来的审美心理预期:楚剧也可以这么“雅”!这是独具匠心的营造,将传统剧种特色注入了创作者新的理解,如果观众愿意欣赏如此雅致的楚剧,当然也可以算是对楚剧剧种特色的一种创新。
其次,表演程式上的综合运用,也突出体现了偏胜于“雅”的艺术追求。楚剧从玩灯时期只唱故事不具体扮演人物,到后来综合运用唱、念、做、打来表演,楚剧是在不断吸收、借鉴、融合中逐渐演变的。从唱故事,到重表演,这个变化过程必然会出现整体风格偏胜于雅的转变。《万里茶道》正是在颇具创造性的程式化表演中,非常鲜明地传达给观众一种整体上偏胜于雅的风格。
全剧第三场《山火》中有一段戏,山火爆发之际,叶天韬得知三娘不见踪影,他从容果断安排人手寻找三娘。这段戏本可只做简单交代,于故事情节并无损害,但该剧在这段并不出戏的地方却做足了“戏”,将安排交代的动作加以充分舞蹈化,伴随着一气呵成的舞蹈化动作,叶天韬安排骀伯引路,石叔压阵,吉利、雪芽看护茶队,一切安排妥当之后,轮到自己则是亲往寻找,化用表演了一套流畅的“辫子功”后亮相下场。表现的是叶天韬遇事沉着冷静,尽管内心焦急万分,但处事却从容潇洒,生动形象刻画了一位敢于担当、情深义重的商号掌柜。这段“无动不舞”的程式化表演,既有清晰细腻的“层次感”,又有拿捏得当的“分寸感”。紧接着,是一段叶掌柜在山火中寻找三娘的戏,唱作并重,大量运用程式化的身段动作和表演技巧,表现在山火中寻人的情形,如“抢背”“探海”“射雁”“窜毛”“蹉步”“窜爬虎”“硬僵尸”等,这些动作并非简单套用,而是经过创造性组合后加以综合运用,非常贴切地表现了山火中寻人的紧急和艰险。
表演程式的创造性运用,使得人物情感表现得更加丰富细腻,人物性格“可视化”效果更加突出,“戏”与“技”在这里实现了高度融合,戏在技中,技中有戏。这样的舞台呈现,观众欣赏到的已远远不是单纯的故事,也不完全是一唱到底的好嗓子,而是一种韵味悠长、形象优美、富有诗意的舞台意象。整体风格上,显然与过去表演朴素、风格古朴的传统剧目大不相同,而是更具优美气韵,这也引导观众审美心理的天平从俗向雅倾斜。
那么《万里茶道》之偏胜于“雅”,究竟是遵循戏曲自身演变规律,还只是因为创作者个人偏好?如果对楚剧历史稍加考察,从剧种演变历程来看,就不难发现偏胜于“雅”是符合戏曲传承发展规律的。
楚剧由俗到雅的整体倾向,与楚剧观众群体的变化存在密切联系。黄孝花鼓戏(楚剧前身)形成初期,也就是灯戏班时期,观众群体主要以乡村农民为主;当黄孝花鼓戏进入汉口以后,观众群体主要以手工业者为主,他们对楚剧的需求与农民有了一定差异,这一群体的职业特征决定了他们在一般的审美需求之外,又有自己的特点;当黄孝花鼓戏进入汉口沿江租界以后,从茶客点戏到票房制,戏班与茶园分账,商业气氛日趋浓厚,观众群体的需求也变得日趋多元。武汉解放以后至改革开放以来,在党的“百花齐放,推陈出新”文艺政策指引下,楚剧得到迅速发展。流散的楚剧班社经过组合,成立了具有固定场所的楚剧剧团,观众也随之逐渐进入专门的剧场、剧院观看楚剧。因此,楚剧观众中“市民化”的力量在缓慢增强,其主体部分逐渐由农村向城市演变。观众是剧种赖以生存的土壤,观众与剧种之间的影响是相互的。在人民精神文化生活日益多元丰富的当下,顺应剧种自身发展演变逻辑,对楚剧整体风格进行探索是大有裨益的。
从灯戏班、四季班、麦黄班到今天专业的楚剧创作表演院团,新编的古装剧目在当下该如何满足更多城市观众的审美需求?追求偏胜于“雅”的整体风格或许是回应城市观众审美风尚的选项之一。新编的《万里茶道》之“雅”更多体现在具体表现形式上,选择“古装戏”也确实更加便于表现这种形式之“雅”,尽管在思想内涵的开掘上还有待提升,但仍然可以看出楚剧日趋强烈的剧种意识、观众意识。从剧种发展史的角度看,新编古装戏《万里茶道》之“雅”,实际上也是楚剧探索新创剧目如何更好实现“戏曲化”的一种尝试和实践。
(作者魏林系武汉市艺术创作研究中心编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