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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荣池
我在关于五四青年节的一个采访中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们在讨论中国的社会或者文学问题的时候,要基于‘乡土中国’这个事实。”我想,对于散文写作而言,认识和书写乡土中国既是一种功德,也是一种困境。毋庸讳言,我们的散文写作在被某些具体困境包围着,我们既是受害者,也是施害人。因此当许冬林《外婆的石板洲》的书讯出来时,我内心十分警惕,这六个再熟悉不过的字组合在一起,令我无端生出失落和不安。当然,我是犯了望文生义的错误,在鲁院课前她悄悄将书放在我桌面,等我到来时,才见到了这本书里的真章。读后可知,这是一本值得被提起的散文集。
书有两辑,分别是“人事多情”和“风物有味”,文章凡20篇。
我们今天许多时候不再有深情的能力。对于渐行渐远的村庄,她的世俗化程度随着惊人的现代化的抵达而提速,让人们学会在惊愕中伪装,回到回不去的村庄成为乡土散文写作中的一个巨大伪命题。但万物仍在生长。在《万物生长》中我看到了一种令人惊喜的深情:“在僧人的唱颂里,我看见月光普照,群山空寂,一条白色的河流蜿蜒穿过大地,身后两岸绿草萋萋……”在《三寸金莲》中:“我又想起她当年月下讲《白蛇传》的情景,微风经过,许家塘的水面闪耀银波。”在《渔网与姑娘》中:“我的青春开场读情诗,暗暗想着小心思,追着三毛与荷西的故事。相信自己是个有远方的人,期盼长大后也能邂逅一个遥远的荷西……”这些深情表白在纸上,来源于外婆以及我们的乡村。今天我们可能面对着过多的道理,却忘了“不讲道理”才是最有道理的。一个写文章的人不是生活的说客,我们只要流好自己的眼泪就好了,其他事情交给读者和世界。许冬林的童年以及人情风物并不惊天动地,但我们绝大多数读者都是普通人,需要的是一种日常的深情。而这本身就是一种写作的办法。
因为有家不能回,所以我们才一再提到故乡。当然我们并不能指望在纸上回家,“不回家”,才能回到家乡那个村庄的深处。这是许冬林的敏锐和深刻。在《再见,卡带录音机》中:“我捧着一纸盒晒过的磁带,像捧着一片辽阔的秋天的田野。”在《公共澡堂》中:“你看看满澡堂女人的身体,赤条条的身体,觉得自己是没喝孟婆汤投胎的鬼,前世和来世,在眼前缭绕错乱,太痛苦!”在《风在乡下》中:“可是,我心里隐约感到惭愧,因为自觉不如莲花好看,母亲也甚少夸赞过我的容貌。”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村庄,它一定是一个广博而遥远的时空,我们穷其一生也无法书写完全部。一个人甚至不可能写完自己所有的秘密。所以我们只有抵达“深处”这个位置。这是许冬林的办法,一种有效的办法。既然我们不能深入生活,我们就可深入思考。这并不是佯装或玩弄深刻,而是和读者一起找到那处最准确的风景以及情绪。如果没有这一点能力,我们的记叙、写景、议论都将无比软弱。这其实也不是什么神奇的手段。我们的文学和乡土一样有着良好的传统,用好这些古人的法术就够我们走到深处了。比如这就是“平中见奇”,在《月照》中:“我看看天顶的月亮,看着脚下的路,觉得我和母亲走在霜地上,也像走在月亮上。”在《莲阴》中:“我们喜欢跟大人们隔着一场雨,而我们,也在避着雨。”当然这种“深处感”是我这个读者读出来的,是一孔之见,但文章不就要让读者看到更多的世界么?
我们对乡土中国的书写并不少,产出也很快,但事实并不如人意。有些人付尽毕生心血,或者一代又一代写作者前仆后继,却把这条路走得平庸或诡谲。今天的乡村必然是旧日的现代化,我们不能忽视乡土与现代化的关系。“现代化”好像是一个很突兀的词,但既然乡土中国已经在巨变与出新,我们就不能总蜷在过往里念旧。念旧是一种软弱和短视。我看到许冬林的某种“深耕”意识,她看到了古老乡土中的现代性,并试图去书写与阐释,这是一件可喜的事情,值得我们去学习。在《菱歌》中:“反正大家都饮用自来水厂引自长江的江水,小河成了垂暮的病者。”在《三个收废纸的男人》中:“想到昔日那两个收废纸的师傅和一个收废纸的老师,就会更加明白:只要精神上挺住,各人的活法,便也各成风景。”在《渔网与姑娘》中:“我不知道,她回家后,将怎样回答众乡邻的各种探询,又将如何去寻一个适合心意的男人为夫。”我们和水流一样都有自己的故乡,又都在离开故乡甚至慢慢变质。在城乡之间我们是纠结与矛盾的,但正因为城乡间的这种联系与观照,才形成了一种更为辽阔、生动和结实的世界观和文学观。这至少对于乡土散文写作而言是有效的办法。许冬林找到了这种深耕的办法,我们便可能不用上路也能回到老家。
我注意到这部散文集的最后一些篇章有明显段落和标识。这不是一个好办法,看着整洁却流露出某种胆怯,一定程度上破坏了文章的形式美。这只是我的看法,也是一种自我教育。一个散文作家能把一个耳熟能详的话题写出这个格局,我相信她是找到了一些办法的。她带着深情走到深处,帮我们深耕了故乡的风景,并以此证明:时至今日,村庄仍然是一种办法。
(作者系扬州市作协主席)
原标题:村庄仍然是一种办法——读许冬林散文集《外婆的石板洲》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