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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依明
欧洲知名作家米兰·昆德拉近日去世,终年94岁。米兰·昆德拉于1929年出生于捷克,于1975年移居法国,其作品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等。2003年上海译文出版社引进出版了《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简体中文译本,销量至今已经超过三百万册,影响了一代中国文学青年,莫言、王安忆、毕飞宇等作家都专门写过关于昆德拉的评论。
每年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前,他的名字必然列入各种榜单;如今,新一轮话题诞生了:诺贝尔文学奖为何错过米兰·昆德拉?
“当生活在别处时,那是梦,是艺术,是诗,而当别处一旦变为此处,崇高感随即变为生活的另一面:残酷。”早在1969年,米兰·昆德拉便在小说《生活在别处》中,写下这句话。可以理解为,真实生活与梦想生活不是一回事,浪漫只属于后者;但最好理解为,浪漫的即非真实的,追逐浪漫即“媚俗”。
米兰·昆德拉一生以“媚俗”为敌,却不免于这样的烦恼——每年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前,他的名字必然列入各种榜单;颁奖后,他的名字又会出现在“万年陪跑者”“评委的眼睛瞎了”等评论中。
如今,他终于解脱了,无需再一次次申明,他不在乎诺贝尔文学奖给谁。则新一轮话题诞生了:诺贝尔文学奖为何错过米兰·昆德拉?
在中文世界,最早将米兰·昆德拉和诺贝尔文学奖联系起来的是著名学者李欧梵,他在《世界文学的两个见证:南美和东欧文学对中国现代文学的启发》中写道:“昆德拉没有得到诺贝尔文学奖,但已被提名,我在推荐他的前一部著作《笑忘书》(一般译为《笑忘录》)的时候,就已经肯定了他将来的声誉和得奖的‘必然性’。他写的是小人物,但运用的却是大手笔,不愧为世界文学的一位大家。”
此文发表于1985年,最早向国内介绍了米兰·昆德拉,称他得诺奖有“必然性”,可能有两点考虑:
其一,当时中国对世界文学了解少,扯上诺奖,犹奥林匹克金牌,较吸睛。
其二,李欧梵也是米兰·昆德拉的忠粉。
当时米兰·昆德拉的小说正横扫美国市场,《华盛顿时报》说:“《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小说之一,昆德拉借此坚实地奠定了他作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在世作家的地位。”
1987年,作家韩少功翻译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当时译名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面市,首印便2.4万册,两年后公开发行时(此前是内部参考读物),发行量达70万册。
米兰·昆德拉能引起如此巨大的轰动,因他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思想资源:存在主义。此前萨特、加缪等都是存在主义作家,先后获诺奖,但米兰·昆德拉的文本质量明显更佳。
一方面,米兰·昆德拉重视幽默,将其提升到哲学高度,即“幽默不是发笑,不是嘲笑,不是讽刺,而是一种特殊的喜剧形式,帕斯说得好(那是理解幽默基本点的一把钥匙):‘它使得它所触及的一切都变得模棱两可’”。米兰·昆德拉用幽默来传达哲思,认为它是对抗“媚俗”的良策,这让他的小说呈现出“轻浮、沉思、梦境”的复合美。
另一方面,米兰·昆德拉在文体上有创新,通过对位、复调、非线性等,形成独特的音乐感,即李欧梵所说“表面上看似简单,但在形式上变幻无穷”。
米兰·昆德拉的小说长于“哲思”,直指现代人貌似独立、实则缺乏自我的现实,认为“媚俗”已成日常美学与道德。随着技术进步、物质崛起,人的舞台越来越小,为争表演权,人与人激烈竞争。如果说,关于生存意义的思考曾是个体选择的产物,在今天,它已变成拉票技巧。每个人都在作秀,都努力变成别人(比如“网红”)。在“媚俗”挤压下,生命正丧失意义。
米兰·昆德拉准确击中了前信息社会的七寸,而背靠的是深厚的东欧文学传统,它以沉思著称,却总是用戏谑的语气表达。米兰·昆德拉以此反思整个现代文学史,挖掘出小说的当代价值——当科学带领人类飞奔时,小说有权质疑,有权说不,因为小说是人类千年意义思考的最后代言人。
可以说,米兰·昆德拉的创作在时代性、深刻性、传统性、优美性方面全面碾压同期作品,几乎找不出不给诺奖的理由。但事实上,上世纪90年代,美国文论界已有批评之声,比如玛丽亚·内克娃·班纳吉的《终极的悖论》等。这些批评认为,米兰·昆德拉的小说只有解构,没有建构,是高级的玩世不恭。一些文论家甚至犀利地指出,米兰·昆德拉成长的环境决定了他只会嘲笑,缺乏敬意,最终“只是一个通俗作家”,他会越写越差。
这些批评有一定道理,但依据的美学标准过于陈旧,似乎小说就是细节能力、想象力、描绘意象的能力、传递情感的能力的拼盘,这就把文学变成了炫技,可文学必须是“美”的吗?“好看”就算是“美”吗?
如果米兰·昆德拉肯配合宣传,结果或不同,可他反其道而行之。他自带“东欧”“旅法”等标签,可他偏偏最反感它们,他写人性,而不是写环境。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米兰·昆德拉嘲笑美国议员看到草地上奔跑的孩子,大声说“这就是自由”,甚至泪眼婆娑,似乎捷克草地上从没儿童奔跑。人类常被自己编造的幻象感动,将最普通的事神圣化,进而变成杀戮、歧视、暴力的借口。这恰好是米兰·昆德拉反复批评的“媚俗”,可当时美国正如日中天,美国人怎会听一个东欧人的教训。
诺贝尔文学奖本不必考虑美国人怎么看,但米兰·昆德拉的书太畅销了,激起评委“不能把奖金给富翁”的心态,且诺贝尔在遗嘱中强调,文学奖应授予“写出了理想主义倾向的最杰出作品的人”,列夫·托尔斯泰当年便因此落榜。
什么是理想主义?萨特、贝克特、加缪的创作不同样是怀疑大于坚守?直到2000年前,人们都相信,诺贝尔文学奖只是在等米兰·昆德拉变老。遗憾的是,米兰·昆德拉似乎被美国文论家们说中了,他后来作品的影响力远不如当初,到《庆祝无意义》,几成烂梗拼成的狂欢式写作,诺贝尔文学奖找到了拒绝的底气。
不过,米兰·昆德拉这样的作家,还需诺贝尔文学奖来肯定吗?相信后人只会用一种方式提起这件事:错过米兰·昆德拉和博尔赫斯,是诺贝尔文学奖的遗憾。(依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