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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姬亚楠
乡愁,永远是作家无法割舍的情怀,更是作家创作的动力和源泉。从鲁迅笔下的故乡绍兴、沈从文的湘西,到汪曾祺的庵赵庄、刘绍棠的京东运河、邓友梅的京味市井,文字中都流淌着一股淡淡的乡愁,也正是这股乡愁让乡土文学自诞生起就散发着无穷的魅力。新世纪前后,传统与现代产生强烈碰撞,乡村文化在城市文化的冲击下面临严峻考验,但纵观新世纪乡土文学的创作轨迹,我们不难发现,作家继承并延续了乡土文学的创作传统,字里行间仍蕴含着浓浓的乡愁。
记忆深处思乡愁
新世纪以来,随着城市的高速发展,现实乡土与记忆乡土之间产生了一定的落差,这也激发了作家内心深处的乡愁,他们纷纷将目光投向记忆中的乡土,记录并书写乡土世界的纯真与美好,一方面填补自我内心的落差,构建自己的精神世界;另一方面唤醒读者的乡土记忆,勾起人们对美好乡土世界的向往。
在作家郭文斌的创作中,他通过儿童视角或回忆视角描写美好的乡村生活,饱含深情地展现了乡土世界的真、善、美,唤起人们尘封已久的乡愁。《开花的牙》描写乡下的丧葬习俗,充满希望地阐释了死亡的意义;《中秋》回忆逢年过节邻里间互赠吃食的传统,充满温度地展现了乡邻间的情谊;《五谷丰登》将夜晚乡村摇曳的灯笼与城市直立的路灯进行比对,充满诗意地品味着岁月的静谧。
同样,肖勤的《外婆的月亮田》描绘了层层叠叠的月亮田、开满洁白桐花的桐花岭以及穿着蓝色传统服饰的仡佬族少女。色彩鲜艳明丽、冲撞又和谐,少女一颦一笑间的柔和与温暖跌进读者的心田,如世外桃源般的乡村令人内心无比宁静,勾起人们内心深处的涓涓乡愁;陈启文的《逆着时光的乡井》通过回忆白鹤井的命名,讲述了白鹤井水与石泉村休戚相关的命运;邵丽的《城外的小秋》凭借空气中飘着的玉米甜味,让读者思念故土家园的嗅觉与味蕾;王往的《渔歌》晕染着烟雨蒙蒙的荷塘美景,以邻里间的温柔与和睦敲击着人们思乡的心门;邢庆杰的《油菜花开香两岸》描绘阳光炙烤的土地与麦田,将乡土的思念撒满金色的大地;符浩勇的《大潭湾纪事》借爽朗自然的渔家风情,传递出渔民亲切热情的待客之道;季栋梁的《乌乎纪事》借乌乎传统习俗呈现出风趣诙谐的乡村故土;张志明的《乡村鸡事》书写繁琐的乡村生活,投射出作者内心对故乡的深深怀念。
这些满含深情的叙事,以乡愁和爱为基调,现实线与回忆线交织体现着作家创作的良苦用心:他们将对乡土变化的担忧隐于文字之后,让乡土世界的真、善、美跃然纸上,勾起人们对乡土的深切眷恋和怀念。此时的乡土是作家记忆深处的乡土、理想中的乡土,是作家的心灵纯净之地,更是作家的乡愁乌托邦。在这种情感机制的运作下,作家将乡愁融入创作,在记忆深处挖掘着乡土世界的温馨与美好,唤醒人们对乡土的憧憬与向往。
传统风俗念乡愁
在新世纪乡土文学创作中,传统与现代的矛盾与冲突日益尖锐,风俗仪式在传统与现代的较量下逐渐式微,有些风俗仪式甚至渐渐消失。然而,传统风俗本身蕴含的深层意蕴是人们回望乡土时的乡愁所在。为了满足这种情感需求,作家开始将笔触投射到对传统风俗深层意蕴的挖掘,特别是对婚丧习俗深层意蕴的挖掘,以展现出乡土社会的质朴与温情。
李佩甫的作品大都扎根豫中平原,擅长通过丧葬习俗的描写,挖掘人性的善与美,抒发心底对故乡深沉的爱。在他的《黑蜻蜓》中,异常节俭的二姐却对奶奶的葬礼非常讲究,借钱请来响器班,严肃地对待葬礼的每个环节——入殓时高喊“奶,躲钉”,认真地给“牢盆”上钻“子孙孔”,一丝不苟地糊“哀杖”。二姐细致地对待丧葬的每个环节,其背后是对奶奶深切的爱。《城的灯》中,上梁村村民为刘汉香举行了隆重的葬礼——村民们披麻戴孝、哭声震天,在一声“送香姑”的喊声中齐齐跪下,仰天长叩,一叩,二叩,再叩。庄重与沉痛的丧葬仪式是上梁村村民对刘汉香无私的一生的最后回馈,倾注着村民们对刘汉香的不舍与敬重。在肖江虹的《百鸟朝凤》中,焦师傅是无双镇拥有高超唢呐演奏技艺的唢呐人,只有德高望重的死者才配享有焦师傅独奏的《百鸟朝凤》。因此,数十年来,只有为教育事业奉献一生的焦老师、参加过抗美援朝为祖国流血的老支书去世后才有此殊荣。葬礼上吹响的唢呐曲《百鸟朝凤》不仅是死者的安魂曲,更是生者缅怀死者的追忆曲。在抑扬顿挫的唢呐声中,死者享受着至高无上的荣誉,生者流淌着对逝者无尽的哀思。
在乡愁的外化表征中,人们首先想到的大多是风俗仪式,因为它是我们回望乡土时能瞬间抓到的记忆点。在新世纪乡土文学创作中,作家继承并发扬了乡土文学的创作传统,在书写风俗仪式的同时,挖掘并赋予其深刻的文化意义,使传统风俗成为传递人与人之间真情实感的桥梁与纽带,体现着乡土社会的人情之美与人性之美。在一次次品味传统风俗的过程中,人们实现了与乡土社会的情感连接。
绿水青山见乡愁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不断推进,城市生活的节奏变得越来越快,人们内心便更加渴望回归自然,对往昔岁月中的绿水青山的向往也与日俱增。在回归自然的情感驱动下,越来越多的人期待能“偷得浮生半日闲”,渴望精神返乡。这期间,作家对故乡的精神怀恋也被激发,创作的激情被调动。对绿水青山的追寻与书写承载着作家深沉的“乡愁”,可以说,书写乡土、梦回故土、体味乡愁不仅是读者的精神需求,更是作家内心情感的真诚流露。
在向本贵的《竹村诉说》中,开篇所描写的竹村在层层绿意之后走入人们的视野、流进人们的内心,它的静谧与纯美随着一丝丝、一抹抹绿意勾起人们对竹村的向往,召唤着人们的乡愁。不仅是竹村,就连竹村人的生活都散发着古朴、原始的味道。他们醉心于锦绣斗笠工艺,尤其是李见才和徒弟刘再前更是一心扑在传统工艺的钻研上,承担起传承锦绣斗笠工艺的重任。也正是他们的坚持与热爱,才使得传统工艺不仅没有消失于时代洪流中,反而焕发出新的光彩。在向本贵的另一部作品《花垭人家》中,曾子齐面对进城热潮,毅然决然地选择留在盼溪村,种起了桃树,当桃花盛开时,他的桃林成了城里人争先恐后前来打卡的网红之地。曾子齐怀着对故乡的热爱与依恋,坚守在绿水青山之中,最终换来了物质和精神的双丰收。作品从另一个侧面见证了时代的转变——人们从对钢筋水泥之城的追逐到对绿水青山之乡的向往,在这个过程中,乡土社会也重新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除此之外,在老藤的《青山在》中,毕氏皮匠铺世代钟爱并守护着元青山,经几代人经营,留下了“三不熟”“四不用”的老规矩。“三不熟”是指虎皮、火皮、黄皮这三种皮不能熟,“四不用”是指疫皮、毒料、甲胄和利刃四不用。毕氏老规矩背后隐藏着对绿水青山的守护,是对天理、自然的尊重。在陈应松的《森林沉默》中,无论是人还是植物,或是动物,都悄无声息地记载着森林的历史,而这片无声的森林又静静地保存着人们的乡愁。
绿水青山承载着外出者对故乡最原始的记忆,正是这一方故乡的山水寄托着外出者浓浓的乡愁。因为绿水青山在,故乡就在。也正是出于对故土的热爱,我们才能看到作家笔下书写的代代传承的“老规矩”以及善良朴实的村民,才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只有守住绿水青山,才能守住乡土、留住乡愁。艺术源于生活,笔墨当随时代。乡土文学发展到今天,如何在乡村巨变中、在宏阔的历史坐标中保持特色,突出乡味、展现乡情,是需要深入思考的时代命题。但只有深入人民群众,在表现全新的“乡土”的同时,让新时代乡土文学永葆“乡愁”底色,才能创作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优秀文学作品。
(作者单位:河南省社会科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