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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涂 彦 彭乐涵
正午阳光制作、《大江大河》IP 加持、多平台联播——手握“三驾马车”的工业题材年代剧《淬火年代》,播出后却陷入热度“哑火”的窘境。
在微视听大行其道的今天,长剧引领人心的作用更显得尤为重要。从类型创新维度审视,《淬火年代》展现出了可贵的突破性:它将镜头聚焦于千禧年前后工业转型的细部,刻画了那个时代理想主义者对制造尊严的捍卫与坚守。剧中,技术不仅是谋生手段,更升华为一种近乎虔诚的职业信仰与身份认同,并内化为主人公的精神内核。这种对“职人精神”的深度刻画,让该剧经受住了逆向建构、叩问时代的考验。
然而,在类型上尽显优势的《淬火年代》,却暴露出编剧技法上的不成熟。观众对“为何要共情资本家之子”的质疑,表面看是对“精英叙事”的抵触,实则反映的是人物刻画与剧情架构上的失衡。这一困境并非孤例,也精准击中了当下长剧创作的核心痛点。
精英叙事失灵?角色塑造问题才是症结所在
近年来,国产改革创业剧精准捕捉了社会转型期普通个体的奋斗图景。《鸡毛飞上天》里陈江河挑着货郎担走街串巷,《风吹半夏》里许半夏在钢厂废料堆里寻找生机,源于生存意志的原始驱动力,不断激发着这些角色奋斗向前。“草根逆袭”式的人物弧光体现着“从零到一”的生命张力,为观众构筑出强大的情感引力场,成为年代叙事的“流量密码”。
而精英叙事也并非与大众绝缘。《大江大河》中,梁思申在华尔街不仅要面对文化差异,更有隐性的职场壁垒;《大博弈》里孙和平临危受命接管破产工厂。这些精英人物触碰到了具体可感的职业痛点,其“在烂摊子上硬撑”的负重感,又使普通人产生强烈共振。
可见,观众真正反感的不是精英叙事,而是叙事逻辑不足导致的“伪困境”——当改革创业剧中的苦难与奋斗被消解,人物便成了悬浮的符号。《淬火年代》的人物塑造恰恰陷入了这一困局。
其一,主角光环太盛,人物不落地。同为理想主义的知识分子,柳钧本应是《大江大河》中宋运辉的“镜像对照”,却因塑造偏差使其人物形象趋向扁平。在困境面前,宋运辉依靠团队协作破局。他身体力行地在现实中披荆斩棘,才造就了他的草根逆袭奇迹。反观柳钧,却被塑造成有着金手指的“开挂主角”。开局时作为德国留学博士、厂长之子回国,遭遇工厂资金困难、父亲住院等困境,但其父柳石堂火速出院秒变“天使投资人”,让“缺钱”成为缺乏危机感的伪命题。又因男主天生的资本、人脉加持与学识优势,技术攻坚的艰辛也被轻易消解。爽感是有了,但当主角困境被外力轻易摆平,奋斗就失去了分量,角色的主动性也被架空,自然无法引发观众共鸣。
其二,创作理念滞后,女性角色沦为“大男主”叙事的附庸。女主崔冰冰第15集姗姗登场,却仅仅是服务于男主感情线的工具人,其余女性更沦为单薄的符号:嘉丽被困在贤妻良母的“家庭牢笼”中,林川空有管理才华却被董事长哥哥压制。她们的存在价值几乎只是为推动男性角色成长,缺乏对工业改革的实际参与与对时代困境的主动突围。这种陈旧叙事既背离当代观众对“女性自我成长”的期待,更让年代剧本应具备的社会镜像功能打了折扣。
平淡的规定情境与失效的戏剧张力
要构建戏剧张力,本质在于为人物设定独特、有力的情境,让人物在困境中经历足够的挣扎与成长,从而引发冲突与悬念,吸引观众持续收看的兴趣。
《淬火年代》显然还有更多的提升空间。其一,开局困局设置略显平淡。相较《大江大河》开篇十分钟内“高考过线—政审受阻—背诵政策破局”的跌宕起伏,《淬火年代》前几集的剧情平淡,是导致部分观众流失的原因之一。
原著《艰难的制造》开篇即掷出尖锐诘问:“宁炒一座楼,不办一家厂”,从而直击制造业核心困局——当资本沉迷逐利游戏,技术攻坚需十年坚守,实业如何在浮躁中锚定价值?反观本剧,开局男主回国、父亲苏醒、车房到位……一路顺畅无阻。柳钧“做不成仍可回德国”,正是这一退路削弱了剧情的紧张度,也让柳钧的创业困境流于浅表,观众更无从共情他所面对的浮躁的制造业大环境。
所幸,后续剧情中,商战线逐渐紧凑,从山寨剽窃、黑恶威胁到政策考验,这些企业发展中的真实磨难,才是触及制造业灵魂的冲突。
其二,个人英雄主义叙事消解戏剧张力。以往优秀剧集重视对于人物关系的丰富建构。如《大江大河》中展现宋运辉(国营)、雷东宝(集体)、杨巡(个体)三组独立又交织的关系网;《温州一家人》书写周万顺一家四口各自三十余年的创业史诗。《淬火年代》在人物关系的设置上略为单调,配角的设定多单向于服务主角,致使人物关系的戏剧性不足。这导致柳钧身上弥漫着浓重的个人英雄主义色彩,与制造业转型升级所必需的集体奋斗精神背道而驰,剧情在呈现时代命题时,难以承载产业变革的精神图谱描绘。
其三,剧中对技术细节的模糊处理,使得剧情逻辑与人物行为都失之笼统,让本可层层递进的戏剧悬念失去了应有的张力。剧中的种种困境皆被轻易消解,让 “艰难”二字的分量大打折扣。
在微视听的社会语境下,长剧普遍加快了叙事节奏。但须知长剧加快节奏的要义,是祛除“水分”,加强矛盾冲突推进的紧凑度与剧情的曲折程度,而非牺牲细节,靠危机的快速解决营造爽感。在微短剧的冲击之下,长剧应坚守自身优势,展现出生存韧劲与创新意识。
传播路径的错位与优化空间
碎片化信息时代,营销已经成为游戏规则的一部分。长剧为争夺稀缺的观众注意力,不得不将巨额资金倾注于短视频与社交媒体营销,也因此催生了如今“未播先火”的行业奇观。而与之伴随的,是制作端的成本挤压与周期压缩。高调营销堆砌的观众期待,遭遇内容本身的羸弱与悬浮,巨大的心理落差导致观众信任流失,更催化了他们向轻量化娱乐方式的转移。这迫使新剧不得不投入更巨额的营销,以求在海量的短视频中获取观众的短暂停留。长此以往,长剧制作陷入恶性循环。
《淬火年代》正是这一困局的典型注脚。《淬火年代》的营销优势堪称顶级,但播出后广告商集体撤离的事实折射出营销策略的失效。尤其是与《大江大河》的跨剧联动构想虽巧,但执行效果欠佳,关键在于内容未达预期。当观众带着对“宋运辉”式扎实角色的期待审视《淬火年代》时,柳钧等主角的扁平塑造无法承接IP热度,更将叙事薄弱的缺陷暴露无遗,给观众造成巨大的心理落差。
《淬火年代》的“哑火”,并非“精英叙事”本身行不通,更非剧情本身无亮点——剧中别样父子情的细腻塑造、后期商战叙事的渐入佳境,已然显露出长尾效应的潜力。其创作传播背后反映的,恰恰是创作者在短剧冲击中的迷茫。长剧创作道阻且长,唯有致力于突破庸常人物、深耕故事本身、破解传播困局,才能在流量时代重新点燃与观众深度共鸣的精神星火。
(作者涂彦系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教授,彭乐涵系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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