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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野夫(作家)
多年前,我还在大理的农家院埋首,开始写一点只能网上发布的文字时,忽然接到我大姐一个电话。她也算个老文青了,对我其时的要写作谋生,多少有些隐忧。这天她忽然很激动地对我说:“刘原都评论你的文章了……”我有些懵懂地问:“哪个刘原啊?”她很惊异地说:“你竟然不知道他,就是那个什么报纸的主编啊,文章很好、网上很有名的啊……”
供图/野夫
那时的我败走京城,确实有些孤陋,未曾知悉刘原的名号。我大姐眼界不算太俗,想必她所认可且为我如此欣慰的这位爷,应该是个硬角。我遂上网搜索,找到了刘原兄对我高评的那篇文字,顿有知遇之感。每个孤独写作者都是渴望真正知音的,遇见了,便会结下今生的缘分。
后来我在网上读到他更多的文章,也借由网路而先自成了缘悭一面的神交。直到2012年盛夏,我去长沙赴酒,终于得见这位传说中的“流氓原”,以及他那早已闻名于他笔下的娇俏太太“幼齿”。
初读刘原的文章,没法不觉得这就是个绝对好玩的“流氓”。
他那看似流里流气的一套荒腔野板,充满了人间机智和英式幽默。妙段子张口就来,世相百科,他都能曲里拐弯消解。这样的稀世之宝,实在是令我大开眼界。
他的文章不仅感性,而且性感。董桥先生曾经说,读《本草纲目》都能读出性感的人,才可谓深得了中国文化。而刘原则是那写“本草”也能写出性感来的妙人,他的高妙在于满眼春色偏是不脏,是那种皮里春秋的老辣,和参透世事的老顽童之促狭,使他一直这样和这个世界开着乐而不淫的玩笑。
我也算酒桌上的调色大师,朋友间戏称三句话不离本行。生活中的插科打诨活色生辉,并不影响文章中的金刚怒目使酒骂座。但是刘原兄却似乎恰好和我相反,文章中满纸斑斓流光溢彩,生活中却是个坐怀不乱礼数周延的谦谦君子。朋友们谑称刘原为“流氓原”,大抵指的正是他文字中的任性撒欢,那种几近“天厌之”的胡言乱语老不正经,扎破的多是这荒诞世界的尿泡。
我非常喜欢他的文字,干净利索且又非常跳脱。看似东扯西拉八方出拳,内在的攻伐却是严丝合缝地佯从下三路而直取头顶命门。能这么优雅还抒情地叙事论事,忽然又抖出十分颜色,令读者转眼喷饭的随笔高手,我的视野里似乎还暂时没找到第二人。民国时期英国归来的梁遇春先生之幽默好玩庶几近之,但却少了他的这种时调和野趣纵横。
文章本天成,很多时候是难以窥见其师承和文脉的。出身广西某个少数民族县的乡下孩子刘原,也算是底层耕读人家之后,天生自带一脉书香。中国农业社会的淳朴、村野和原生态的放浪,都会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打下烙印。多数边镇少年,都曾怀揣走向远方世界的梦,挥别故土,吊儿郎当地混进别人的城市。
一般来说,无论经过怎样的都市文明和坎坷生活的打磨,这一类人都还会保留那种野蛮成长的胎记——对虚张世界的不服气,以及对丛林社会的不服从。即便在一本正经的职业生涯中,也始终潜伏着内心深处的离经叛道。
所谓“氓”者,古语正是指那些自彼往此的流民。刘原以及我们,都是这个世界的氓者——我们不仅身体辗转于命途,一世奔波于他乡;更多的时候,我们的精神生活一直自我流放在庙堂礼乐之外。刘原这样的写作不做苦吟状,但实难掩去内心的苍凉。我们在他故不正经的调侃中,窥见荒诞不经。
好的文字是有生趣的,笔端纸上都能看见流风遗韵。刘原那些排队在纸面上的字,仿佛一群寸纱不沾的顽童,偷酒猎艳之后满心狂野地蹦跶归来。任何时候翻开一篇,即便平日道貌庄严的淑女,往往都会被他撩拨得开怀大笑。但生活中的他,看似还文雅羞涩,甚至还有点装着惧内——某日我问他,何以经常在微博上提到“幼齿”?他嘿嘿曰:不提就有搓板之虞。彼此大笑。
他的前三本书,我几乎是当着解忧药放在枕边读完了。现在又推出新书,嘱我弁言荐之。我喜欢结交这个世界的趣人,因此也乐于把他推荐给更多懂得幽默的同道,可以彼此分享一点真正的风流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