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右上角微信好友
朋友圈
请使用浏览器分享功能进行分享
作者:陈雪飞
Z世代是美国社会学家对不同时代出生的人,根据集体人格特征给出的标签。常被提及和引用的有婴儿潮、X世代、千禧一代、Z世代和阿尔法一代。暑期档电影《热烈》讲述的就是Z世代B-boy男孩陈烁的习舞故事。小人物在洗车店、菜市场、送外卖和街头商演等日常劳作之余因喜欢而练习街舞,偶然机遇下成了顶级舞社成员的替身,最后因人品和技艺赢得大舞台比赛冠军。
《热烈》中王一博饰演的陈烁。
新媒体理论家马克·汉森在《新媒体的新哲学》一书中谈到了触觉媒介,以此反思新媒体研究中“去具身化”话语。他从伯格森的生命哲学中寻找理论资源,捍卫“作为意义主动源泉的情动性的、前话语的身体”。而Z世代作为数字文化的原住民,虚拟和离身生活是其生存常态,这一语境衍生出大量沉迷游戏和屏幕的个体受抑郁等疾病困扰,难以建立起社会意义上的人际社交关系,这构成了返回身体、情动、具身研究的电影理论物质性转向的主要社会语境。Z世代作为通过屏幕观察世界的数字原住民,他们的媒介消费、行为习惯、塑造事件成为社会学家分析的主要对象,更是成为电影生产和消费的想象群体。
具身社交:以身体交互方式建立人际强关联
Breaking是街舞的核心舞种之一,以身体为媒介,人物在感知觉、勇气和进取心等情感实践过程中发现自我,而这一自我发现是基于社群空间中的反馈,即他者的反馈。影片中顶级舞社“惊叹号”即是一个小型社群空间,集聚了地域性最高水平的舞者,社员通过breaking以具身交互方式实现人际关系的交流,为社员习得性情感提供了可能。
陈烁从替身到社员,可以说是从一种雇佣关系到团队关系的进阶。陈烁长期辗转于菜市场、送外卖、公园商演舞台,因为具备breaking舞蹈技艺,因此能够胜任做替身,但要从替身到社员,却受到了质疑。质疑者有舞社成员、教练丁雷,有资本和顶级技艺双重加持的凯文团队,甚至还包括陈烁的家人和陈烁自己,因为从来没有试过也没机会验证。街舞团队成员的人际关系是以动作感觉为中介的。个人舞技和团体组合动作,都需要反复练习和配合,才可能在斗舞中具有较好表现。身体作为感知觉器官,触觉、知觉、动觉和平衡觉等需要长期练习才能建立各种信息连接,未经配合的舞者因在较短时间内难以形成肌肉记忆,特别是一些高难度动作,在没有形成动力定型前展示时容易失败甚至受伤。丁雷教练就是因为自己灵感乍现创新的动作没有达到绝对熟练就参加比赛,结果在比赛时受伤遗憾屈居比赛第二,并且落下瘸腿后遗症,其人生因此而抱憾。
电影通过特写呈现的知觉镜头、情状镜头和动作镜头剪辑展示人物技术动作的习得过程。作为Z世代的陈烁,他学习街舞技能依托的是私域空间里的自学,到了舞社后才有机会与其它人交流。他向舞社队员、垃圾桶营销员、竞争对手凯文请教,与一些之前陌生的人、物发生关联,通过街舞这样的亚文化具身符号系统逐步建构起不同于私域空间的自我。个体通过与群体的身体协同和交互等社群具身社交,发展出原来不具备的功能、秩序与能量。惊叹号舞社由此为小人物的自我发现提供了小范围的仪式性契机。
热爱驱动:非表象性的原生家庭的基因表达
原生家庭在近几年成为一个高频词出现在各种话语中,尤其在个体情感发展遭遇诸多障碍的当下语境中更是成为一个主要的分析对象。《热烈》的人物动机中,原生家庭被设置成一个非表象性的隐含叙事,使得人物内在性成长逻辑得到一个较好的表达。
陈烁父亲和母亲是文艺舞台上的搭档——父亲跳舞,母亲唱歌,舅舅则是一个雕塑艺人,陈烁对街舞的着迷和热爱蕴含原生家庭基因遗传的特质。电影没有把主题捆绑于高度内卷和职业焦虑的社会议题中,而是展现了一个穿梭于菜场、公园舞台、地铁和洗车行,没有固定职业的年轻人,他的并不宽裕的家庭如何对他的街舞爱好给予高度支持,这是编导在价值观设定上的突破性尝试。
家庭成员情感上的支持是人物强大生命力的不竭之源。由这一观念生发的存在之力和行动能力铺展出的以热爱作为人生驱动的个体特征,是身为Z世代人的陈烁的个体标签,也是舞社成员集体人格的标签。这种标签在内卷成为主流的社会语境中具有异质化的艺术感染力。
情动理论把情感分为进入观念层的情感和没有进入观念层的不可表达的情感。陈烁以热爱为驱动的舞蹈实践,有父母和舅舅的基因遗传,也有原生家庭的文化氛围熏陶,更多的是业余操练身体反馈和心灵愉悦的体验。正是这些情动引发的生命力量,为辛苦劳作后的身体提供绵延不绝的动力,这种复杂的内在性自我成长的物质和精神滋养,是很难以人类语言话语清晰表达的。
在进入“惊叹号”之前,陈烁虽然情感上充分接受和认同breaking,但自我的内在性情感没有被观念完全统辖,或者说处在自学阶段的他,非观念情感可能占据更大比例,还没有建立完整的大脑回路。但这些早于观念的个体私域实践,在进入舞社得到丁雷教练和社员的点拨后实现了大脑神经元的连接,身体与心灵整合的自我得到提升,但人格的完整整合还未完成。
大事件形塑:身体的操纵与互述
NBA曾经是激发Z世代群体强烈集体情动的运动项目,多少青少年的英文名字都是球星的名字,但如今已经成为逝去的记忆。AI智能时代,以抑郁症为代表的疾病成为很多Z世代个体的身体创伤,大量青少年因长期沉迷游戏和手机屏幕身患抑郁,无法参与或没有兴趣参与体育活动。被综艺化、媒介化后的街舞,以个性厂牌命名的街舞社,在现代灯声、光、色营造下的身体跃动,以更绚丽的情境替代NBA,成为Z世代群体的集体想象。尤其是对身体能力要求更高、难度更大的breaking,以更强的视觉冲击成为青少年主体生命宣泄的客体。早期街舞是个体独自宣泄的街头方式,有的人早上跳,有的傍晚跳,动作从简单到复杂,只有技能达到较高水平时才进入成为斗舞对象。被电视、电影和网络媒介化后的街舞所处情境不同了,似乎更偏向了“表演”一边。
《热烈》中全国街舞冠军赛就是在这样的后现代社会语境中展开的。全国冠军赛大舞台作为表演性的社会公共空间,为自我的外在性成长提供了际遇。最后二十分钟全国冠军赛斗舞场景的情节反转,十分挑战breaking舞者编排和展示的能力。Breaking斗舞以队形和动作上的创意为主,特殊音效的添加、音乐类型涵盖范围等是音乐创意的灵魂。所以电影高潮处设计了音乐卡顿的场景,对于比赛现场了解街舞文化的观众来说,这是致命的挑战,但陈烁以不停顿的地板旋转支撑着这样的灵魂逃逸,等观众反应过来是机器故障后,共情点被点燃,观众的情绪之门犹如打开闸门的洪水倾泻而出。
电影人物自我的内在性与外在性的变化、不稳定、破碎性在这样的大型赛事中趋于稳定和统一,社会大事件成为形塑个体生命成长关键驱动,自我在社会大事件中完成成人礼加冕。
Breaking斗舞或比赛中的各种单独或团队配合的动作体现出一种内在冲动,或身体能量,也有人把这种因意愿而发的生命冲动称为心流。街舞以反虚拟的具身社交和依托身体本体感觉、运动感觉开展的社群交际,完成主体人格的形塑。在虚拟、离身成为日常普遍常态的当下社会,街舞呈现出热爱驱动、社群交互、社会大事件形塑的结构模式和情动实践,《热烈》正是以身体表征的方式建构出Z世代的生存困境和自救路径,勾连起街舞文化、年轻人、就业困局等境遇引发的社会焦虑和疗愈机制,很好地实现了电影审美与社会意义的协同。
(作者为浙江师范大学艺术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