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工业化与本土化联袂起舞

——2023电影暑期档面面观之三

　　作者：薛晋文 段婧瑛

　　2023年电影暑期档尽管有多部进口影片上映，然而国产电影成为吸引观众的绝对主力，占据超八成市场份额，迎来了强劲的复苏势头。国产电影的高歌猛进引起海外媒体的关注，文娱杂志《Variety》等多家美国媒体在报道中连连感慨，中国暑期档“票房纪录的缔造者是中国国产电影，美国好莱坞电影的功劳微乎其微”，可见，本土电影的文化营造和观众培养收效显著。2023年暑期档何以成为“最强暑期档”？国产影片何以击败进口片频频“出圈”？我们不妨从国产电影工业化发展的新现象和新趋势中寻求答案。

　　所谓“电影工业化”，主要是指顺应和回归电影作为文化工业生产的原始属性和本性，在成熟的文化产业观念和类型化模式下进行流水作业，以标准化、市场化和娱乐化的基本原则进行艺术生产和创作，最大限度满足观众对类型化、商业化和消费文化的潜在需求和审美需要。在世界范围内，好莱坞电影无疑是高度发达的电影工业体系塑造出的成功典型，特别是在经济全球化的语境之下，其凭借不断迭代的电影技术与奇观化的视觉效果席卷全球电影市场。许多国家和地区一度沦为好莱坞电影的“倾销地”，而这也带来了全球影视创作同质化的问题。

　　由此看去，中国电影能否建构具有本土特色的电影工业化路径、迅速实现工业结构的升级和类型模式的成熟，不仅关乎其能否应对生存与发展的新考验，亦决定其能否肩负起以现代影像传播中国文化精神的重要文化使命。如果说，1995年邵牧君提出“电影工业”的概念，首次于学理层面纠正“电影艺术”之偏。那么，诸如《英雄》（2002）、《狼图腾》（2015）、《流浪地球》（2019）等依托大规模商业投资与工业化生产的优秀国产影片，不仅在开发、制作、宣发等层面主动迈入全球工业化体系，而且大胆进行本土化探索，于艺术精神层面彰显出中国潜能、中国气派与中国风格。如今，中国电影历经三年的“山重水复”终得“柳暗花明”。2023年暑期档的成功，亦包含着中国电影在工业化与本土化结合层面的新突破，而这一突破，或许隐藏着中国电影未来发展的成功密码。

　　首先，2023年国产暑期档影片大胆汲取海外电影类型化创作经验，并对其进行充分的本土化改造。一部优秀的类型电影，既需弱化创作者的自我体验，以满足不同阶层受众的文化消费需求；也需深度把握社会现实冲突，并试图在电影中予以想象性的解决，调动观众的参与兴趣。就这一层面而言，成功的电影类型化生产本身即包含着工业化与本土化的双重要求。2023年暑期档的成功，也是国产类型电影的成功。例如，率先掀起暑期档观影狂潮的悬疑片《消失的她》、伦理片《八角笼中》，在类型叙事层面虽然可以见到印度影片《误杀瞒天记》（2015）、《摔跤吧爸爸》（2016）的痕迹和影子，但在文化层面或深度把握中国社会中的性别文化冲突，或聚焦代际文化冲突，从感情层面切入剖析复杂多元的社会关系。这种对中国社会话题、社会情绪的敏感捕捉与深度呈现，使电影与观众产生密切的互动关系，形成了强烈的话题效益，这是进口影片难以替代的，也是国产影片以本土化叙事特征攻城略地的显著优势。

　　其次，国产电影之所以能在暑期档频频“出圈”，根本原因还在于这些影片既遵循现代电影工业的生产流程，对标一流生产标准，又力求突破工业/艺术的二元对立关系。以中国式电影的创作理念，探索工业和艺术之间的和谐共振关系，尝试有工业的艺术创作和有艺术的工业制作，突破非此即彼的创作哲学，拓展一种交融共生的创作理念，使电影的艺术质量达到较高的水准。在这一层面，《消失的她》《长安三万里》等皆有不俗的表现，其中尤以《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最具代表性。《封神第一部》在口碑与票房层面的“逆转翻盘”，印证了科学的电影制作流程、专业化的细分工种、高水平的数字电影技术对打造高质量电影的重要作用。作为中国电影工业化的代表人物，乌尔善导演早在创作《画皮Ⅱ》（2012）、《寻龙诀》（2015）时便对工业化制作路径进行了深度实践。不仅如此，为保证电影艺术质量，乌尔善甚至在某些层面选择与工业化“反其道而行”：比如用5年打磨剧本，从15000人中甄选30位年轻演员进入封神演艺训练营进行为期6个月的培训等。也正是这份匠心与恒心，不仅打动早已习惯于“资本快餐”的观众，更加凸显了电影的作者性与个性，达到工业与艺术的和谐统一。

　　最后，中国美学情调的现代影像转化与诗性气质的结合，是暑期档国产电影成功“破圈”的内在驱动。中国电影大力发展工业化，归根到底是为了以电影艺术讲好中国故事、助力文化强国，表现在电影美学层面，即以现代影像表达中国美学精神，于工业美学之中挖掘、建构诗性内核和诗意特质。

　　例如《封神第一部》即是对中国鬼神文化的现代转化，在影像风格层面强化“东方式”的神秘色彩，在思想层面暗含对中国传统伦理价值的现代探讨。又如《消失的她》中最为出彩的“海底星空”段落，通过一组“求神似而非形似”的写意星空画面反衬人性的幽暗，影片的抒情性与思想性也在这一段落达到顶峰。再如《长安三万里》借鉴中国文人画、敦煌壁画等艺术内容和风格，呈现出错彩镂金、绚烂唯美的影像风格。饶有趣味的是，三维动画电影本身即为数字工业高度发达的产物，角色造型风格往往受生产技术与生产流程局限，或偏向日本动画风格，或趋近好莱坞三维动画风格。而在《长安三万里》中，创作者从唐俑中汲取造型灵感，在角色动作设计中注重“乐”和“舞”的结合，这无疑是中国三维动画对民族形式的有力探索和大胆尝试。此外，该片亦具有强烈的诗性气质，全篇以高适、李白迥然不同的诗风比较，隐喻二人截然不同的人生之路和文化人格理想，其呈现出的深厚文学性与思想性，为电影注入了明显不同于好莱坞、吉卜力等海外动画电影的美学精神。

　　由是观之，暑期档作为中国电影的风向标与晴雨表，其在2023年的耀眼成绩反映中国电影已走出疫情带来的“寒冬期”，中国电影市场已经全面复苏并绽放新活力，中国电影工业化发展呈现出文化自信自强的良好发展态势。

　　（作者：薛晋文为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视听艺委会副主任，段婧瑛为太原师范学院美术与影视学院讲、艺术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