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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 霖
最近,余德耀美术馆邀请到著名美术史家巫鸿教授担任学术顾问,以“跨界:可能与回响”启幕新馆开幕后的第二大展,展现全球化巨影下青年群体的整体创作面貌,引起业内外颇多关注。今年5月,余德耀美术馆告别了栖居十年之久的西岸艺术区,入驻青浦区的蟠龙天地。这也是全面接手其父亲事业的余至柔女士打造美术“2.0”时代的开启。
一个曾经默默无闻的古镇、偏远而尚待开发的郊区、一座当代艺术馆的加入……这些前置条件是否满足了我们长期以来探讨的“艺术介入街区改造”“艺术助力城市更新”话题热度的条件?而余至柔提出的“流动的美术馆”这一概念,初心设想是将余德耀美术馆的布局从“白盒子”模式转为“卫星网络”,让艺术深入社区、走向公众,创造艺术机构与社区生活的新联动。从这一层面来说,从徐汇滨江到青浦古镇,虽然美术馆实体建筑面积看起来有些缩水,但“美术馆”的功能指向则更为开放、广延,触及更为辽阔的公共空间领域。比如美术馆参与蟠龙天地的园区规划、提供了公共艺术作品的设计、参与社区公共艺术项目推广,甚至还开辟田园种玉米……美术馆的无限可能也在不断被发掘。
这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新视角——艺术与社区、公众的联动不再只是传统意义上的概念,诸如与街道联袂举办一些美育活动、招募志愿者参与美术馆展厅运营和导览讲解、在公共区域摆放一些雕塑……这些单一的形式已不再能满足今日复合型文旅大发展时代下精神文明建构的内在需求了。
基于此,笔者想提出“生态型美术馆”的理念并探讨其在地化的可行模式。
“在地化”,来自英文Site-specific,直译为场域限定。艺术的在地化,指为某一特定地点而创作艺术品,作品与其存在环境有必然的联系。而“生态美术馆”源自“生态博物馆”也即“Ecomuseum”的学术概念,后者早于1971年就由博物馆学家乔治·亨利·里维埃提出,其在《生态博物馆——一种变革的定义》一文中给出的阐释是:“生态博物馆是一个由公共机构和当地居民共同构想、形塑并驱动运作的功能场所。公共机构的参与通过其提供的专家、设施和资源,当地居民的参与则取决于其愿望、知识和个人方法。”里维埃进而指出,生态博物馆应是一个对话中心,保存并承继当代自然与人文传统;也是一个交流空间,让人驻足和闲逛;它是一个实验场,专业人士可以学习感兴趣的议题,并在这个开放的空间探索实地体验;同时它也是一个学校,学习对传统文化的保存,同时学习并激活、承继,如此对文明的未来才能更有信心……
显然,以上对生态博物馆的定义在今天依然有启发和指导意义,尤其是对美术馆事业蓬勃发展的上海来说。截至2022年底,上海市美术馆名录已收入100家美术馆,继续领跑全国。基于此优越的数量,在接下来的发展阶段中,我们或许更应注重“质”。尤其如何结合文旅大发展大繁荣来真正耕耘一片良性的艺术生态,达成可持续长久发展并反哺城市经济发展,才是更应值得思考和实践的。在这方面,浦东金桥碧云美术馆和刘海粟美术馆的社区项目“粟上海”已有数年实践的积累,或可启引我们一种“生态型美术馆”的运营思路。
成立于2019年的碧云美术馆是一座年轻的区级公立美术馆,位于浦东金桥碧云社区。其开馆之初的目标就是致力打造“公众身边的美术馆”以及传播、推广新海派文化。然而开馆不久即遭遇的全球疫情,打乱了馆方原本的发展规划和运营节奏。于是它转而服务下沉社区,重新调整定位,通过大众式艺术展览和在线展厅、垂直沙龙、文艺播客等线上线下联动的公共教育活动,积极回应社会热点。同时,因为碧云社区长期生活着5000余名海外人士,且多为跨国公司高素质和多元文化人群。故馆方因地制宜,维持和国际社区的双向互动,如联络就读国际学校的亲子家庭,举办“碧云下午茶”和“碧云雅叙”沙龙,制作双语在线杂志,开展“碧云家庭日”等。而此前疫情带来线下活动限制,也让美术馆团队有更多时间和精力从文本研读的角度开展国外社区型、生态型博物馆和美术馆的样本研究,并尝试在地化实践。尤其是对边缘群体的公益项目让这家美术馆获得极高的社会价值。2022年年初,碧云美术馆推出“爱得不同:20位当代艺术家、100位特殊儿童公益艺术展”,聚焦浦东新区辅读学校残障儿童的学习和日常生活,唤醒观者对爱与温情的记忆,并反过来对自身心灵有疗愈的意义——这一点在经历过疫情后的今天更有吸引力。
刘海粟美术馆这几年发起的“粟上海·公共艺术与社区营造计划”,以公共教育项目的形式,探索艺术介入城市、艺术介入城中社区营造的更多面向。项目以美术馆与社区合作,并以社区居民为主题策划相应的展览与活动。据馆方透露,街道和居委会现在也把一些便民的服务和小朋友课后兴趣班都放在“粟·上海”。这样的社区美术馆俨然一种生态载体,吸引公众和更多的社会组织进入这一载体,自然生发出一些有意思但又贴近他们日常生活的艺术活动。
从以上这些举措可见,很多时候生态美术馆的展览项目和公众美育活动并不是为了推陈出新的概念,或者有烟花式的热闹以供社交网络刷屏。它们更像润物细无声的力量,将艺术与生活、美术馆与社区联结起来,穿透日复一日的庸常与麻木,终究有小到个体美与爱的沉淀、大到社会整体精神面貌和文化素养的提升。而从熟悉的在地人文、土地与生态出发,建立一个永续经营的艺术理想环境,让艺术丰富社区,让土地生长出艺术,艺术与环境、群众形成一种交互感应的氛围。
行文至此,不禁让人想到一些曾经风格独特如今却“销声匿迹”的美术馆。同样是在青浦,有家美术馆作为上海首家现代化乡村美术馆,成立之初便打出“田野美术馆”的称号,一度成为文艺青年热捧的网红打卡地,其最近两年却没什么动静。当然民营美术馆不易,尤其是经历三年疫情后遇上种种现实问题需要重新调整。也因为这家美术馆的现状,让笔者想强调一个观点:很多美术馆管理者和策展人都以为策划一个和“社区”或“当地文化”有关的作品和展览就是“在地化”了,就宣称艺术带动乡村文化和社区发展了。然而美术馆的在地化,不是拿本土的素材、当地的材料作为创作媒介;也不是把一个废弃老厂房改造为搞艺术创作和展示的地方就能叫美术馆。美术馆在地化,更重要的应是生态的耕耘,如何可持续地运营(美术馆是非营利机构,但“非营利”并非一味烧钱)、与建筑所在地发生关系——这种无形的价值往往通过文化、历史、人文的形式展现,这些都是构筑人类文明基业的能量所在。(作者为艺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