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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付杰
不知不觉,夏日延续的热意已挥洒尽了最后一丝余温。今年夏天读了不少书,新西兰作家菲奥娜·基德曼的《一路到夏天》是与季节属性最兼容的一本。读完合上书页,将那清新风格的书封归位,又随意打开,再去回味书中那些参差变幻的故事,我确信这就是夏天的颜色、夏天的味道。
尽管是发达国家,但新西兰作为西南太平洋上的一个岛国,似乎总不为人所引目。新西兰文学也正如这个国家的地理位置,偏处一隅,少人知晓。《一路到夏天》是我读过的第一部新西兰小说,就像探索了这个奇异的国度,别有一番独特的体验。菲奥娜·基德曼是新西兰最著名的作家之一,曾入围世界多个重量级文学奖项,被誉为“新西兰的艾丽丝·门罗”。她的作品多描写形形色色的新西兰女性,展现了她们在不同时代下的人生际遇和生命情感。这部小说集亦是如此,书中收录的13篇短篇小说,显然是基德曼有意拣选,集中体现了她的写作风格和主题表达。
如果要给这些小说的主题提取最大公约数,毫无疑问是“爱”,这种爱包括夫妻、家人、朋友之间的爱,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男女之间的爱情。正如作者在前言中所说,“在各种各样的关系里,爱是永恒的主题。爱也贯穿于我的写作生涯”,这部小说“多半与爱有关。它或多或少,改变了主人公的人生。爱,或长或短,通常危险,永远不会被忘记”。在这些小说中,基德曼试图去描画爱的形状,并探求情感最幽微玄秘的部分。她把这13篇小说划分为四个部分,并为每部分恰切命名,为爱显影了一种逻辑上的脉络:迂回—渴望—迷途—本色。用译者的话来讲,“迂回”是爱得游移不定,“渴望”是爱得求而不得,“迷途”是爱得蒙蔽双眼,“本色”是爱得返璞归真。
关于爱,古往今来有太多的阐释,却又无法为其准确命名。美国诗人W.H.奥登曾有一首名为《告诉我那爱的真谛》的长诗(本书中一篇小说即以此为题),在我看来,这首诗歌已经无限接近于“爱的真谛”:“哦,告诉我那爱的真谛。当它到来,会事先没提个醒,而我正好在挖鼻子?它会在早上按响门铃,或会在公共汽车上踩我的脚趾?它会像天气变化那样发生?它会客气招呼还是粗野无礼?它会彻底改变我的人生?哦,告诉我那爱的真谛。”
《绕到你的左边》是书中第一篇小说,题目取自加拿大北方红河一带的民歌:“哦,我们要去下一个山谷/你绕到你的左边,又绕到你的右边/你从山谷里挑选你的女孩/哦,你挑选你的红河女孩。”这首歌谣似是一种隐喻,表达了爱情是那“想要触碰却又收回的手”。小说采用了倒叙手法,电台主持人爱丽丝·埃默里在节目播出时,接到了凯瑟琳的一通电话。短暂的通话将她拉回到了过去,她与凯瑟琳父亲道格拉斯·麦克诺特那段无疾而终的爱情。虽然没有轰轰烈烈、海誓山盟,但这个短暂的爱情故事(或者说爱情事故)却是爱丽丝心中的隐痛,时过多年再被提起,就像是揭开了往昔的伤疤,才发现那些伤痛仍未完全愈合。
在这些小说中,《酿蜜框》也使用了倒叙手法,但故事要简单得多,也更加疯狂而炙热。音乐家弗雷德里克·费尔伯恩收到了一封邮件,让他回忆起了年少时期与埃丝特·吉托斯的苦恋。陷入爱情旋涡之中的两人,由于埃丝特家人的极力反对,最终不得不天各一方。有人说过,“爱情是一片炽热狂迷的痴心,一团无法扑灭的烈火,一种永不满足的欲望,一分如糖似蜜的喜悦,一阵如痴如醉的疯狂,一种没有安宁的劳苦和没有劳苦的安宁”,而在所有的“痴心”“烈火”“欲望”“喜悦”“疯狂”褪去之后,弗雷德里克仅剩“没有安宁的劳苦和没有劳苦的安宁”。在对旧日恋情的回忆中,“他先松开剪报,然后是羽毛,它飘进了黑暗。世界上所有的悲伤。”
再比如《告诉我那爱的真谛》,在篇幅上这是书中第二长的小说,书写了几段亲密关系:维罗妮卡与科林、路易斯与乔琪,德鲁·麦奎尔与莫拉,这些关系无一不是悬浮的、流动的。在几十年的时间跨度中,他们寻找着爱情的真谛和人生的方向。他们所经历的是生活琐事,我们看到的却是人生万物,所感受的是哲理沉思。在“迷途知返”后,所有的狂热都会归于平淡,所有的激情都会还原于生活。难得的是基德曼用不修饰的真实、不做作的姿态为我们作了不伪装的展示:爱情就是不矫情的渴望,婚姻就是不浮躁的念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男女关系吧。
女性主义作家是基德曼重要的身份标签,这些小说也毫不例外,但小说中的女性主义表达不是激进的、愤世嫉俗的,而是温和的、静水流深的,她对女性情感的投入、对女性命运的关切,都融入了一个个安静、缓慢的故事之中,看似无声无息,却是力有千钧。譬如最长的一篇《心里的一根针》,以短篇小说的长度吸纳了一部微缩的家庭史诗。小说以埃斯梅为中心,讲述了她自少女时代到嫁为人妇、再到老年光景的故事。埃斯梅在少女时期遭到哥哥乔的侵犯,生下了珀尔。为了掩饰家丑,父母对外谎称珀尔为自己的小女儿,也就是埃斯梅的妹妹。而埃斯梅很快就被父母潦草地嫁了出去,婚后她相夫教子,学着做一个好妻子,直到遇见了康拉德·拉森,发生了一段隐秘而幸福的婚外情,埃斯梅才生发出了自身的主体性。珀尔的去世,坚定了埃斯梅出走的决心,她离开了这个家庭,选择了自己想过的生活。埃斯梅是家庭和男性的牺牲品,在欲望的窥视下,她沦为了物化的对象,就连反抗也是和风细雨,无辜而又无助。逃离也是为了遗忘,遗忘也是为了逃离,就像埃斯梅一样,女性的觉醒,不过是被迫远走他乡——可是你瞧,就连这个“他”也是男性指向的,“他乡”同样是男权的统治区。
在爱情主题与女性主题之外,基德曼的这些小说还有其他多重变题,展现出了丰富多元的意涵,如土著与移民、出走与回归、英国与战争等。作为一位新西兰作家,基德曼的宝贵之处就在于她坚持本土创作,从这块面积不大的海岛中汲取有价值的故事,正如她本人所说,因为“新西兰作家”听起来太遥远,又在主流文学之外,所以很多人都会尝试写关于其他地方的文章,而她很久以前就决定不这样做。她认为她真正想了解和感兴趣的就是新西兰,“所以我想,不,我会坚持书写新西兰,并希望,也许世界最终会发现新西兰”。
是的,一个地域的历史变迁和风土人情往往是一座富矿,提供了十分有营养的创作土壤。生于斯长于斯的作家最能够嗅出这片土壤的味道,也最能感受到这片土地上的律动。巴尔扎克说“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这部小说集以其内容的多样与庞博丈量着、也回视着新西兰的历史,这不仅仅在于时间的跨度和人物的丰富度上,更在于其传达出的从未变质的人文气息和永不过时的情感价值。(付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