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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 佳
人到中年是种怎样的体验?是原本熟悉的变得陌生、本来相信的暗生犹疑?还是迷失了自己、倦怠了情感?是积重难返的心境,还是无处安放的灵魂?中年的日子既快且慢,一切似是而非,存储了许多问题。在近期上映的张律导演、编剧的电影新作《白塔之光》中,观众或许可以找出一些解答。
和张律导演的其他影片一样,《白塔之光》文艺且小众,受各大影展青睐。该片入围第73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第47届香港国际电影节,包揽第13届北京国际电影节五个奖项。可惜,上映后票房惨淡。
这座“白塔”时而晦涩、时而苦闷,委实难解,亦如中年,但终究值得一看。
看这部电影,如同经历了一段人生。
以白塔为中心探讨孤独
《白塔之光》里的人物不多,故事的背景在城市——现代的、正在发生的北京,人处于繁华都市之中,镜头却落于灯火阑珊处。电影探讨的,是孤独。
孤独,是中年的一种状态,也是现代都市人的普遍情态。城市中人,身处人群之中,又被人群吞噬。他们的群像,化身为电影里的“白塔”。白塔的颜色是白;白色是寂静、纯真,同时也是冷漠、疏离。白塔始终位于故事的中心,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电影通过书写人的交往来讨论孤独,透过不确定的关系来呼应别离。片中的男女主人公各有其“不完整性”:中年男子谷文通,曾有梦想,如今已远离;曾有家庭,如今已离异,他净身出户,把女儿交给姐姐、姐夫帮忙照顾,母亲离世,父亲早在他5岁时就被“扫地出门”。女主人公欧阳文慧,一位年轻的摄影师,幼时是孤儿,后被人收养,她有位青梅竹马的男友,但被“劈了腿”。
这两人,一个从孤独中来,一个正走向孤独;他们相识的机缘是网络,无根的虚拟世界。他们几乎是陌生人,交集不多、关联不紧密,随时可以遗忘彼此,却在一起饮了酒,又一起走进北京深夜梦一般的街巷,于是乎,平淡的生活泛起微澜。微澜涌动,助推改变的契机。在女主人公的促动下,命运的齿轮向前滚动,男主人公试图修复自己和父亲的关系。不过,两人的交集也仅此而已,他们有过暧昧——像许多都市男女一样,却始终没有质的改变,等新的机缘一来,便很自然地各自转身,走向别离。
所以,电影给这两人的光总是冷的。他们共同出现时的背景也冷,空旷无人的街,长长雪白的照壁,屋顶有一扇窗的阁楼……他们就连喝咖啡也在天台上,那里四周无人,只有不远处的白塔,和几根平行的、永不相交的电线。最有趣的一场,是在他们第一次共饮的酒吧里,当晚酒吧播放的电影,是李沧东执导的《燃烧》。该片的主人公,同他们一样,深埋在生活中,又脱离于现实之外,那部电影抛出的“身体饥渴者”与“灵魂饥渴者”的时代难题,也同样困扰着他们。就连他们就座的位置,也与钟秀和惠美(《燃烧》的男女主人公)的相似。张律是在暗示观众:眼前所见之虚空,和主人公交集之虚无,这看似亲密、互诉衷肠的两人,谁也不是谁的救赎。
或许,只有数次现身的白塔,才暗喻了真相:成年人的孤独就是悲喜自渡。
以诗为题眼呈现生活
不喜《白塔之光》的人,大概因其节奏缓慢,偶尔晦涩。该片的叙事基调是生活流的,镜头似不做选择、不予评价,展现生活的真实,日常有多琐碎、生活有多庸常,都在镜头下纤毫毕现;而那种缓慢、迟疑并带着些许苦闷的调性,甚或正是中年本身。这部电影就是这样,来自生活,书写生活,而又归于生活。
影片中,谷文通带女儿一起念诗《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一片手的海洋翻动”“北京在我的脚下,已经缓缓地移动”。某种程度上讲,这首诗是故事的“题眼”。诗中,北京浮动起来;电影里,日子也像水一样流淌,一切似都是浮动的,晃晃悠悠。谷文通是一位美食博主,至于他的帖子做给谁看?看了有何反馈?做这些的意义何在?全不得而知,虚无缥缈。清晨的楼梯间,模特练习的步子,来来回回、清脆而有节奏;深夜电话铃响,内容与梦有关——欧阳文慧梦里的谷文通比现实里的他更有生气。还有那场无始无终的同学聚会,常住巴黎的那一个反而比住在北京的这一群更像北京人;一曲《北京欢迎你》的歌被唱出荒凉的况味……
中年,就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正在出走、告别,刚走出人生的梦境,却前途未卜;眼前的手,怎样也抓不住,周遭一切晦暗难明;善与恶、对与错、罪与非罪、爱与不爱……具有不确定性。影片细腻地呈现着这种不确定。三十几年前犯错的父亲,竟是因为一件似是而非的事,不仅没有证据,就连当事人也说不清;男女主人公时而像恋人、时而如父女,他们情愫暗生,却什么都没有发生。中年人的世界是飘忽的,能够确定的是,那不停流淌的日子。生活里总有新面孔出现,陈旧的人遗落在时间之外;曾经的梦,化身老电影,在故事的尾声如泣如诉;而一同看电影的人,亦不似真实——光阴如白驹过隙,终究物是人非。所幸,还有爱。风筝线还在父亲的手中(此处也是呼应《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满头银发的父亲,面朝大海、将它放进天空。
在电影之前,张律曾偶遇白塔。在电影之中,白塔也意指信仰,它的存在,是对故事中人灵魂缺失的弥补,也让飘忽的故事、流淌的城市获得了几分安定。同时,白塔也是剧中人,它没有影子,它的影子在万里之外;白塔下的人,也走着、走着,突然模糊了影子。就像一个中年人,走在路上,突然被自己十三四岁射出的子弹正中眉心。(李 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