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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吴 玫
“火车驶向落日”,书名之美,在于火车驶向的目的地,确定又飘渺。至于武桐为她的首部长篇小说选用这一书名,其中的落日是实还是虚,得读完才有结论。问题是我读罢整部小说,居然比读第一章时更加迷惑:武桐,不,应该是曲寒,这部90后作家新作里的女主角,她心中被冠以“落日”的远方,在哪里?
《火车驶向落日》的第一章,写得可真好。那时,曲寒跌落至人生的最低谷:失去女儿,失去婚姻,意欲像从前一样用超负荷的工作强度来帮助自己渡过难关,但越来越严重的失眠,让曲寒越来越清醒,自己的人生已走到绝处……这样的情节,以武桐的写作功力,就算平铺直叙她也能用出彩的表述达到平中出奇的文学效果,从而营造出对读者来说推门见奇峰的阅读美感。但是,武桐弃易就难,选择将曲寒置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通过人称的自由转换,交代了理解这本小说的至少两个关键元素:一是,家庭的分崩离析已让曲寒对自己彻底绝望;二是,童年时的曲寒,因为在是否要修复自己的兔唇这一问题上与父母特别是父亲产生了分歧,父母的反应给曲寒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半生未愈。
曲寒的父亲又是如何反诘女儿的意愿的?“八岁那年,父亲给了我一个选择,如果不去做修复兔唇的手术,那就别想跟他去某个达官显贵家里吃晚饭。我那可爱的兔唇,和父亲去参加某个重要的晚宴有什么关系,起初我搞不清楚。那时我仅得出一个结论,倘若我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对等的代价。这一想法一直让幼时的我惴惴不安。”假如母亲能共情女儿,那一道童年的伤痕或许会浅许多,或许能被时间之河冲刷掉,伤口也就不会被曲寒带入自己的婚姻生活,继而感染她的家庭生活,终致家庭细胞坏死。那么,没有帮助曲寒厘清兔唇与重要晚宴之间关系的母亲,又在该家庭事件中起了什么作用?“母亲没有给我任何安慰,只是在梳妆镜前细致描摹妆容的间隙给了我一个糟糕的建议,也是萦绕我心头的对如今状况的新的理解。”
90后已长大成人,并渐次成为文坛的中坚力量。获得话语权的他们,开始用文学作品隐讳地“清算”他们的父辈也就是60后70后在他们成长过程中于不知不觉之下给他们造成的伤害。不过,武桐这个善良的作者,不愿意自己的父辈独自承担“缺乏经营家庭关系能力”的责任,她替60后70后中为人父母者申诉道:他们也是这种缺乏症的受害者,因此,在小说中她排布了三种“病情”不同但都不善于经营家庭关系的60后70后的父母。一种即是曲寒的父母,为了得到让一家人安定下来的工作和金钱,根本不顾及女儿的意愿;一种是刘阿年的父母,打着一切为了孩子的旗号,不顾儿子在旁肆意踏破道德底线;还有一种,就是许小满的父亲,在妻子被自己的执念气走以后,依然“咬定青山”,竟至在儿子未成年时抛家弃子。他们在处理家庭矛盾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同一种手段,亦即曲寒的母亲“射”向八岁女儿的“冷箭”:“大部分时候你只能选择一方,因为这不是最坏的情况,失去全部才是最可怕的。”
那么,曲寒母亲给出的“药方”是否灵验呢?反正,与曲寒一起长大的刘阿年和许小满,选择了不相信。等到长大成人后,刘阿年毅然放弃父母为他划定的人生轨迹从大学退学,开始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没有父母规约的许小满索性尝试起生活的各种可能性,尽管曲寒与之分别20多年后再度相遇,许小满依然行囊空空,但他的经历却丰实得令人羡慕。唯有曲寒,几乎一成不变地将母亲的“药方”用在了自己的生活中:读医学院、用拼命学习和努力表现赢得了北京一家医院的任职资格,结婚生子以后依然牢记那要命的“药方”,在家庭和工作之间选择了后者;于是,被丈夫和女儿带回家的那只小猫什么时候从家里消失的,曲寒不知道,更没有时间去觉察女儿身上发生的细微变化。等到那细微变化积累成了可怕的后果,曲寒倒是体察到了,可是,还来得及吗?武桐用女儿离去和寡言温和的丈夫与之离婚这样的失去,提醒曲寒和《火车驶向落日》的读者,该反思在中国绵延了许多年的一种观念了。
这种观念说,家庭关系可以被工作和前途完全覆盖,于是,我们可以借口学习任务重而剥夺孩子享受生活中的乐趣,我们也可以借口工作太忙而忽视家庭生活中必需的衣食住行,更多的时候我们借口已经被繁重的工作和学习榨干了精力,以致亲人之间交流起来总是做不到好言好语,反倒恶语相加……
也许,不善于经营家庭关系已经成为中国大多数家庭的常态?以致武桐都没有办法想象,良好的家庭生活究竟是什么样的。她也想设计出曲寒女儿那一代人的三人行,来呼应曲寒与刘阿年、许小满的儿时友情,但是,无论是城里的林旭还是乡里的路致远,都被武桐塑造得模模糊糊。
那么,武桐究竟想要讲一个什么故事和表达一种什么情绪?她就是想提醒已经在一种惯常思维中滑行了许久的我们,糟糕的家庭关系最叫人痛楚。至于书名中的“落日”究竟所指为何?对执迷不悟的人来说,日落以后是黑夜;而对读完武桐的小说若有所思的读者而言,落日深处有人家。(作者为书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