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晶

　　“在作者那里，海洋先是猎奇和配景所需，然后渐成世俗现场、生命伤口、诗学寓言，一步步通向文学的深海。前人的农耕叙事业已数千年，作者挂帆远去，正在深耕一片蔚蓝色新的可能。”当作家韩少功如此评价林森的最新小说集《唯水年轻》时，意味着作为一位青年写作者，他的海洋叙事已经逐渐形成了自己的路径。

　　《唯水年轻》收录了自2018年以来林森探索海与人关系的三部中篇《海里岸上》《唯水年轻》《心海图》，它们以海南渔村的“变”与“常”为出发点，融合寓言、地方志、私人史与当代经验的复杂集成体，讲述了几代渔民的生活对比、心灵对话。这三篇独立的小说，连缀起来则呈现了南中国百年风云、世事变迁，作者将其命名为“心海”三部曲。

　　林森说：“《海里岸上》以空间的变化为叙述主线，《唯水年轻》是时间的追溯，《心海图》则心系故土，讲归来与出走，也讲在时代的浪涛面前，再边缘、再渺小的个体，也难免会被历史的涟漪所波及。”《唯水年轻》勾勒出一家渔民四代人贯穿近一个世纪与海相依的生存简史——曾祖父、祖父出海、归航、再出海，直至永远消失于大海中。“我”喜欢水下摄影、潜水等新奇生活方式与曾祖母“望夫石”般的守望形成鲜明对照，其背后是家族的苦难与社会的更迭。《海里岸上》中，老苏一辈在海上经历了生与死，经历了严峻的生存斗争，铸造出“硬汉”的性格，也铸造出以《更路经》与罗盘为寄托的使命感。《心海图》则讲述一个海南的美籍老华侨方延在改革开放后的归乡之旅。“少小离家老大回”，方延面对的不仅是故园的颓圮往事，还有父辈从辛亥革命到抗日战争中激昂悲壮的家国情怀，更有自己为战争、生计所阻隔，如鲁滨逊般漂泊海上、周游列国，有家不得回的悲怆。方延及其父辈的一遍遍出走与归来，对这个岛屿难以割舍、舍身护佑。

　　于林森而言，《唯水年轻》中的三部小说，是他有意识的一个规划，而“一旦动念，即成束缚”，篇幅并不长的三个小说，他陆陆续续写了六七年。三部作品之间存在着精神上的呼应，作家陈崇正对其有一个精准的概括，“大海的故事从横向的远方转移到纵向的海底，大地上人类的故事则依旧背靠时间，背靠家族传承，背靠海边人家敬畏生命的历史传统。在这其中，年轻人的海底摄影成为时空两条线索的交汇点，海底建筑的探索，时间的凝固，摄影在这里并非技术，而是隐喻。摄像机镜头聚焦的地方，也正在提示我们，是时候凝视大海，那里人影憧憧舟楫往来，永不屈服的人类精魂曾在大海中谱写不朽的传说。”

　　一定意义上，如评论家杨庆祥所说，《唯水年轻》是林森迄今最重要的作品，它书写了南中国数代人与海洋相依为命的故事，深情、渴望、离散、回归是几个关键词。也如评论家施战军所言，林森的这三部中篇，以海为浩天，以心为大地，以人为长云，自然的共生关系、命运的历史潮汐、自我的个性行旅，编织出经纬度清晰、纤维感十足的叙述飞毯，“是他，使海在当代创作中成为深情的渊薮。”

　　生于海南长于海南的林森，自创作伊始，作品就有着不同的文化内核，小镇空间、海岛故事、海洋生命，让他的写作具有清晰的辨识度，也使他成为“新南方写作”的中坚力量，而《唯水年轻》的格局和气象正应和着南方叙事的潮汐奔涌。“林森的‘心海’三部曲把文学想象的空间，建构在海里与岸上、岛屿与世界、远走与归乡，以及饱含家国情怀与生命意义的父父子子之间，既深潜历史海底，又直刺时代神经与世道人心。小说深邃辽阔，野气横生；人物和情感鲜活疯长，洋溢着南方蓬勃陌生的异质性。”评论家张燕玲直指林森写作中所代表的“新南方写作”的重要特质，“蓬勃陌生的异质性”是其小说引人入胜的表层空间，透过它是一片辽远的生命图景。

　　在《唯水年轻》中，读者能触摸到海的陌生与新奇，也能触摸到人心的柔软与深邃。人与海洋之间或风平浪静、和平相处，或波涛汹涌、剑拔弩张，岸上的人们等待归家的渔人，“等到的有欢喜，也有颗粒无收的失望——有时是绝望”。但无论什么时候，海与人永远血肉相连，人丈量着海里的蕴藏，感受着海对人的恩与危；海丈量着人的勇敢，人心的敬畏。（何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