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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焦亚坤
2013年,作家刘亮程搬离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乌鲁木齐,入驻新疆木垒哈萨克自治县英格堡乡菜籽沟村,创办木垒书院并任院长,重返晴耕雨读的田园生活。他仿佛又回到了早年的风声落叶中,“晚上听着狗吠会睡得很安稳,早晨在成片的鸟叫虫鸣中醒来”,进入写作《一个人的村庄》时的状态。
《大地上的家乡》刘亮程 著 译林出版社
木垒书院
菜籽沟村堆满故事,累累十年,这些飘在空中被人视若寻常又熟视无睹的故事,均收在了刘亮程新作《大地上的家乡》这本书里。随意翻开一页,都能嗅到来自自然与岁月深处的馈赠。
2023年8月,刘亮程凭借长篇小说《本巴》获得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大地上的家乡》是其获奖后的最新作品,也是感动无数人的散文经典、中文写作的典范之作《一个人的村庄》后时隔多年的回归之作。
1998年,刘亮程站在乌鲁木齐的夕阳中,深情回望自己的家乡黄沙梁,写就《一个人的村庄》,引发轰动全国的“刘亮程热”,也为无数人构筑起一方无法抹去的精神故土。此后二十多年来,《一个人的村庄》不断被提起,不断被重读,感动数代读者,更恩泽万千学子,历久而弥新。
2013年,刘亮程倡导创建新疆首个艺术家村落菜籽沟,倾力打造木垒书院,把文学和艺术的力量加入到村庄的万物生长中,切身践行且耕且读的生活方式,在理想与现实间诗意栖居,进入早期写作《一个人的村庄》时的状态,倾情书写生根发芽于生活日常的诚挚篇章,完成了《大地上的家乡》。
菜籽沟村堆满故事:鸡鸣中醒来,日出而作,且耕且读,把地上的事往天上聊;看树上开会的乌鸦,等一只老鼠老死,做梦的气味被一只狗闻见;想象开满窗户的山坡,关心粮食和收成,在一棵大树下慢慢变老……
这些飘在空中被人视若寻常而熟视无睹的故事,都是他的生活大事。
刘亮程是我们这个时代里实践派的田园作家,也是物欲喧嚣下温柔坚定的精神守护者。他秉持万物有灵的世界观,对一朵花微笑,看风把影子吹斜,丈量一场风有多远,以宫崎骏般的空灵想象疗愈现代人的身心,以孩童般视角阐释对世界的理解与想象。
从《一个人的村庄》到《大地上的家乡》,从黄沙梁到菜籽沟村,刘亮程带我们走进喧嚣都市外的另一种生活——木垒书院中真正令人“向往的生活”。
关于自然,他说:整个自然是我一直在面对的,我所有写作都不仅仅是一个人的世界,而是一个人在万物中感知生活的世界。我的身边可以有很少的人,但不能没有虫子叫,不能没有鸟在飞,这样的生活是我向往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也在我的文字中。
关于死亡,他感叹道:我在这个老人的葬礼上,想到她一生中曾有过多少跟自己有关的礼仪场面啊:出生礼、成年礼、婚礼、寿礼……一个比一个热闹。最后这个自己撒手由别人来操办的葬礼应该最为隆重,从这个隆重的葬礼望回去,一生中所有的礼仪,似乎都是为最后这场自己看不见的葬礼所做的预演。
在刘亮程看来,万物有灵不只是一个空泛概念,而是和我们的生命息息相关:当从更远处看的时候,我觉得那片大地上还有更为重大的事情。人的生活只是其中一部分。更为广大的是那个村庄的自然。就是人在哭泣的时候,虫子也在叫,树叶也在沙沙作响,人的生活只是其中一部分,人的苦难也是那个万千世界、万千生命的一部分。
而如何自然地老去,或许是我们每个人或早或迟终将面临的课题。正如书中所言写:“我五十岁的时候,想找一个地方安度晚年、养老,当然不想在城市中养老,就在菜籽沟这样一个小村庄,养了十几只鸡。我要听着鸡叫醒来,这样的生活就是我早年的生活,我一出生到这个人世的时候,听到的就是鸡的叫声,我就是在鸡叫中醒来的。到我老年之后,我仍然想听着鸡叫声醒来干一天的活儿。”
又如:“这里的岁月清晰可数,让你活得如此明白、如此清静。我在这个村庄,一岁一岁感受自己的年龄,也在悉心感受天地间万物的兴盛与衰老。我在自己逐渐变得昏花的眼睛中,看到身边树叶在老,屋檐的雨滴在老,虫子在老,天上的云朵在老,刮过山谷的风声也显出苍老,这是与万物终老一处的大地上的家乡。”
这个名叫菜籽沟的小村庄,保留了刘亮程儿时的记忆:两房两屋散落在小溪和山边,从任何角度看都是一幅山水画。在乡村,时间像树荫一样,在地上缓慢地向前爬。在大自然中安顿自我,人类的生长衰老和大地万物的生老病死都是生生不息,连为一体。菜籽沟让他变得更加安静,觉得老年怎么来得这么快,一个人变得无所事事的时候就到了老年,“我眼看着自己在一个院子的虫鸣鸟语中慢慢变老,我本来是在某个小区高楼大厦的阴影中老去的。老是躲不过的,跑到天边也躲不过去。”
在刘亮程看来,我们都注定是要失去家乡的人,当以前的村庄不能再回去,家乡只是破碎地残存于大地上那些像家乡的地方。每个人的家乡都在累累尘埃中,需要我们去找寻认领。“我四处奔波时,家乡也在流浪。年轻时,或许父母就是家乡。当他们归入祖先的厚土,我便成了自己和子孙的家乡。每个人都是他自己的家乡。”
(作者为译林出版社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