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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夏 烈
对于中国当下新兴文化的国际传播而言,网络文学的“世界性”表现得鲜明而实在。各种宣传报道和研究统计愈来愈构成着我们的文化态度和文化表情。其一是自信,10余年来,网络文学“出海”的实绩——海外用户访问量破10亿人次,翻译出海累积作品约16000余部,带动生成海外网络作家约41万名、海外原创作品约62万部,阅读覆盖200多个国家和地区等,这使我们确信中国网络文学创造的故事库及其视听产业链拥有足够的世界受众,无论从广义的中国的故事(中资平台生成的创作阅读系统)还是狭义的体现中国形象、中国价值、中国审美的“中国故事”看,都发挥着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功能。其二是自觉,网络文学的世界性可远溯至1990年代的中国留学生海外网络写作实践,但早期的萌芽并非“自觉”的世界性。今天,可以与世界文化和读者构成传播、交流、贸易等多位一体关系的网络文学的“世界性”,乃是由新世纪特别是新时代以来各种文化力量共同建设而成的,它已发展出“自觉”的大文化构想和创意经济学。
网络文学世界性的三大要素和基础
从中国网络文学世界性的发生发展来看,网络文学较为迅速地走出国门并不断从亚文化、社群文化扩转至大众文化、主流文化,至少包含了三个要素和基础。
首先是媒介的要素和基础。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设备的发展带来了“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媒介技术的变革更迭深刻影响着文化的逻辑链路,反映着人类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的递进与裂变。相较于这一时期的数字视听艺术作品,网络文学呈现着媒介大陆过渡阶段的“混生”“混合”性特征。文字层面上,它延伸着旧媒介大陆的诸多特点,比如完整的故事文本属性、非视听语言中心创作、对通俗文学叙事和民间价值的传承;同时它又旺盛地生长于互联网的新媒介文艺序列之中,一方面不断接受新媒介的改造,呈现出变化的、强烈的网络性,一方面则以头部内容和粉丝经济等为“下游”其他新媒介文艺的发展输血奠基。伴随着IP的视听改编、文艺评论的强社交介入、读写共创、数据库写作等,网络文学的新媒介属性引发了新鲜的理论内涵和阐释空间。无论从全球基建化的新媒介技术还是从网络文学创作的网络性来看,都印证着它是新媒介时代的产物,天然具备显著的“世界性”。
其次是故事的要素和基础。网络文学广为流传的密码是“故事”,这源于全球大众文化背景下文艺传播与接受的特点。今天,以网络文艺为代表的大众文化生产和消费机制极大地满足着世界范围内人们共同的文娱诉求。“故事”作为当代人类世界文化接受的最大公约数,以及古老的充满经验的“引渡”人类精神谱系的容器,在文化工业和数字时代依旧被选择作为“人文”的核心。网络文学是在这个意义上的世界性“故事仓库”,它从历史和世界故事海洋中汲取灵感与素材,在现代文化工业体系中学习叙事模式和当代感,立足中国改革开放的契机,用近30年时间构建了超3000万部的故事储备,造就了中国文化产业世界性特性的坚实基础。
再次是文化贸易的要素和基础。从网络文学出现较稳定的营利模式,到网络文学概念公司纷纷上市,借助新媒介产业的全面实践,网络文学产业作为独特的“中国样本”,在2010年左右全面“出海”,在世界市场复制和调整其产业策略,发展出从“版权出海”“翻译出海”到“生态出海”的一系列国际文化贸易的“中国模式”。网络文学的创造性同样启发了影视出海、短剧出海等平行市场,共同缔造着21世纪中国文化贸易出口的新篇章和新景观,预示着世界大众文化发展流变的“中国时间”逐渐到来的巨大可能。
上述要素和基础的形成是中国改革开放红利不断释放、深化的结果,也是国人由接受世界性、融入世界性到输出世界性的历程。网络文学作为一种载体和象征,其中充满了前现代、现代、后现代乃至“后人类”的驳杂内容以及下沉市场的营销惯性,作为各种现代性的集合,它在文化意义上表现着中华文化主体应对世界挑战、在长期交流互鉴的基础下形成的转化力和生产力,在总体上反映并实现着中华性与世界性的辩证统一。
网络文学世界性研究的场域学观照
网络文学的世界性因此既是其文本系统的世界性——世界文化、文学双向交流互鉴的创作内容的世界性,也是关于技术、传播、贸易等在内的更为广泛的世界性。在中国网络文学的发展中,始终能看到其作为21世纪的创意经济和文化创新战略的价值、路径。这些特点在过去不被重视,然而网络文学等新媒介文艺将这些“外部研究”内部化了,它们指示出当代文艺作品和产品的普遍语境与普遍形态,构成了新型的理论和实践体系,直接冲击着创作的本体论、方法论和传统学科及其人才培养,甚至已然构架、形成了一个明朗的“新文科”体系的结构与特点。
网络文学的世界性研究同样是一个诉诸“系统观念”的时代命题。一方面我们必须系统全面地认识网络文学,研究它各个面向的细节情况,得出科学的结论;另一方面,必须系统谋划其在总体之中——比如世界性的文化传播与影响体系、中国式现代化文化形态中的位置、关系等。换言之,传统的文学研究方法已不足以构成网络文学世界性的“系统”性研究,比如网络文学在世界传播和影响中已经产生或可能产生的文化外交、共创经济、文化冲突和文化交往、国际间参与式传播与网络社交等命题,都不在传统文学的系统之内,但对网络文学的研究而言是直接和重要的。
因此,为网络文学的世界性研究建立一种场域学的研究方法和视角就变得十分必要。这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社会学的思维方法在网络文学研究中的具体化,是“系统观念”观照下的内外部研究的统一。2014年,笔者曾在《影响网络文学的力量》一文中勾勒了网络文学的生成发展在国内社会文化场域中的力量关系和合力矩阵,以“四种基本力量”为梁柱的场域构架及研究对象放大至国际范畴后,同样有良好的概括力和解释力。在笔者看来,网络文学的世界传播力量主要有国际读者和粉丝群、国际间产业和资本、国际间文化政策和意识形态及海外网络文学研究者(网络文学海外汉学)。四者在网络文学的世界场域中渐次生成,分别领导着该力量范围内的诸多细部及其理论实践,在传播和影响过程中又彼此合作与博弈,构成着“传播-影响”一体化的网络文学世界性的现实及趋势。
在此场域结构下探至目前网络文学的世界性研究就可发现,仍有极大的研究空白和研究“蓝海”。一是过往的网络文学“出海”研究主要是站在中国侧的研究和描述,缺乏站在海外侧的细节审视。如何从广阔而分殊的世界接受情况研判传播和影响的具体不同,如影响的受众阶层、国别和渠道等接受者画像,清晰他们的文化态度,是知己知彼也是科学研究的必须。二是及物的在地的田野调查和问卷取样等普遍不足,研究的文学社会学手臂尚未展开。缺乏一手的调研,尤其是仅通过资方的单一数据和陈述得出的传播信息,对文学研究、文化研究甚至产业研究、文化战略研究而言还不够充分。三是缺乏系统观念的指引。国内对网络文学“出海”成果乃至海外汉学的网络文学研究总体上显得零敲碎打,而场域学的视野是对网络文学世界传播和影响实在的概括、抽象与反哺,只有依赖系统观念才能发现其中充满的互动性、可能性和张力效应,也为下一步网络文学中华文化软实力的构建提供方法论基础。四是更多有趣的文艺、文化理论将在场域学的系统中找到接榫,获取一种总体性。比如作为粉丝文化、参与文化的“产消者”“阅评者”及海外原创网文的研究,就可以在“国际读者和粉丝群”的研究中获得深入解析。比如IP或者AI介入后的网络文学产业研究,就可以在“国际间产业和资本”的力量中得到较全面的预测;比如文化冲突论和交往论,可以在“国际间文化政策和意识形态”的探讨中提出当前文化外交和大众文化渠道的沟通方案;又如跨文化传播中的精品化策略以及网络文学的世界文化互鉴等,就可以在“网络文学海外汉学”的认知中深入探讨谋划。
概言之,在网络文学的世界性发展及其场域理论的建设中思考当代中国新兴文化的创造力和生命力,为我们领悟“不忘本来、吸收外来、面向未来”的文化观念,开辟“国际传播影响力、中华文化感召力、中国形象亲和力,中国话语说服力、国际舆论引导力”的崭新局面带来新的工作维度。
(作者系杭州师范大学文化创意与传媒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