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　华

　　散文集《在菜场，在人间》讲述了陆慧在菜市场摆摊18年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物、感受的市井百态。她以菜市场为圆心，平淡、冷静地写下了24个人的故事。他们都出自社会底层，靠卖力气、卖手艺或收废品等方式过活，贫穷如影随形，日子过得像不倒翁一样摇摇欲坠，但总是能站稳脚跟。陆慧将日常所见化作真诚的记述，将一个个平凡生命的庄严与贵重，通通写入书中，为这些容易被忽略被无视的人，留下了来过的痕迹。

　　《在菜场，在人间》，陆慧著，天津人民出版社2023年12月出版。

　　菜市场最大的特点是人间烟火气，但陆慧笔下的烟火气远比市场本身更有生命力。她的故事指向不同的人、不同的人生。阿瓜先天智障，在菜市场捡钱挣跑腿费，竞还得了一个专属于他的歇后语：阿瓜捡钱——一百的不要；卖菜的有福嬷嬷，最知道什么样的人好面子好拿捏，也就有了她独有的卖菜风格。就是这样一个会算计的老太太，攒下的钱都发了霉，也没等到养女送终……这些故事是有些沉重的，可故事里的人总是能在沉重里找到一点点微光。阿瓜一直伴在父母身边，没什么出息却全心全意地听父母的话；有福嬷嬷卖菜的每一刻都是坚持，她太知道自己要什么了。还有背竹人佟良贵的义，开包子铺的荣恩的善……这样的小人物，既没有挣大钱的本事，可能也并没有挣大钱的妄想，他们为了活着本身已经倾尽全力，考虑不来深刻的人生大事。什么是好好活着呢？其实就是这样，做一件事，成一个人，撑一个家，哪里有那么多复杂深刻的理由？

　　菜市场是陆慧观察世情的窗口。透过这个窗口她看到的悲欢离合都是具体的，长在最底层的土地上。看到、写下、不评判，是陆慧对于他人生活的尊重。因赌败家的邓久九、被感情困住的能干女人蔡美娣、以“猫”为子的年四奶奶、给各家当牛做马连名字都不配有的三姥爷、憋屈的上门女婿翁齐华……读故事的人多半都要生出无限感慨，感慨之后少不了进行道德批判，甚至替故事里的人着急上火，恨不能直接一巴掌打醒他，大吼一声:“长点出息！”但陆慧没有一句多余的话，甚至有些故事看起来根本没有结局，读着读着就收尾了。浪子没有回头，破镜也并未重圆，好人似乎没有好命，就这么突然地让故事的结局成了悬案一桩。这些并没有打过鸡血的生活可能才是真正的现实。对于真实的生活，我们还能说什么呢？如果没有逆流而上的勇气，那么就要有顺流而下的勇气，顺着生活的流向走下去。这也许是故事没有结局的原因：结局交给生活，而人们只能接受。

　　菜市场是繁杂喧嚣的，是混乱中有序的，是斤斤计较又有人情味儿的。陆慧笔下的这些人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色。阿瓜的中山装上整整齐齐地插着两只钢笔，却只能在乱七八糟的菜市场里埋头捡钱；邓久九总是被老师们责骂，也总惦记着给老师送一刀上好的肉；痴傻的长顺在看到疑似自己恋人的疯女人时，眼神瞬间变得灼灼有神；得胜为了家庭和睦使出一些小心机……这些人是活生生的，不虚伪不做作，既不能成为模范，有时候甚至当不起一句“好人”。也许这就是众生相，人与人的不同大概只是切换了场景，内里也都只是小人物的生存之道——活着，活得好一点，活得更好一点。

　　跟书中人一样，陆慧同样在菜市场摆摊，挣得属于自己的生活。她的写作视角是平行的，笔下的每个人都像另一个自己。也许在别人眼中，她本身的故事完全可以独立成篇。陆慧在《后记》中自述：“我从来没有想过写作有什么用途，也没有什么成为作家的梦想和情怀，我把写作当成日常生活中一件有趣的事，跟有些人热衷打麻将、旅行、喝酒一个道理。”在菜市场观察生活，手中的笔能穿透市场之外，正是陆慧的力量所在。对她而言，自己扎根于菜市场，勤勉地谋求生活的保障，也记录着平凡人的温情或悲伤，烟火气十足的菜市场，是个有付出就有回报的好地方，这是她创作的根。

　　小人物的顺流逆流都只为生活。他们的理想不宏大，但他们的不凡像鸟筑巢、燕做窝，不值钱的泥巴树枝总能撑起自己的一方天地。正是小人物奠定了社会的根基，他们活得实实在在、热气腾腾，点亮着最朴素的人间烟火，也成为世上最值得尊重的大多数。（陈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