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深刻是率性而为的精神状态

——读梁晓声文化随笔集《不装深刻》

　　作者：刘金祥

　　许多年轻读者了解和谙熟梁晓声，或许是从他的长篇小说《人世间》改编为同名电视剧开始的。该作品通过对普通人的生存状态和生活状貌的深度关注和倾情书写，实现了对人的理想和价值追求的追寻和致敬。近期，中信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出版了梁晓声的文化随笔集《不装深刻》（2024年8月出版），在这部关于人性观察和社会思考的笔记中，梁晓声通过对社会生活的独特审思和对中外文学经典的新异解读，再次有力印证了其浓厚而真挚的草根情结和平民情怀，表达了梁晓声对“文学即人学”这一重要文学观的深刻理解。

　　不装深刻这个表述通常意味着某人或某个群体放弃高高在上的自负或颐指气使的倨傲，平等地与他人进行对话与交流，所以，在社会成员皆可为思想者的当今时代，不装深刻是一种追求真实的科学立场和祈望真诚的人文态度，它强调在表达文学理念和美学观点时，不应过分追求哗众取宠或语出惊人，而应公允平实、客观冷静地分享审美见解和创作感受。这种立场和态度体现了对文学本质的理解和尊重，避免言过其实或夸大其词，尽可能使文学表达更加贴近实际、更加符合真相，在作家和读者之间建立起更加畅通、灵活的沟通和互动渠道。可以说，不装深刻不仅适用于文学创作，也适用于日常生活中的人际交往和思想交流。

　　《不装深刻》不仅展示了梁晓声对中外文学现象和文学作品的独到解读和新颖分析，也有对人的本性和社会肌理的深度揭示和精准切入。梁晓声在书中真诚坦率地分享了自己的所思所感所悟，以一种平和的语气和质朴的语言，让读者欣然接受他的文学思考和创作感悟，进而实现了“不装深刻”的写作初衷。事实上，文学真正成熟的深刻与外表无甚关联，而是在作家内心净化完善的基础上，表现出率性而为、由内而外的精神状态，毕竟作家内心的清醒和理智是无法借助“深刻”的外衣加以表露和彰显的。书中认为，作家内心越虚伪越矫情，“深刻”的外衣就越浅薄越轻浮。于深谙文学创作规律的当代著名作家梁晓声而言，“深刻”绝非其文学创作的标准和目的，而是其某种叙事策略或表达方法。

　　审视和解读梁晓声的文学创作历程后不难发现，其作品于无声处显魅力见力量的根本原因在于，他把真实作为文学创作的最终归宿，也就是说梁晓声以自己人生经历之“真”，平视和赞誉社会底层的“小人物”；以文学创作的深度共情之“真”，观照和书写普通大众的无奈选择与辛劳生活。阅读包括《人世间》在内的梁晓声的诸多文学作品，都能使人们强烈感受到“真”是一种沉积于作家内心深处的精神力量，它根植于现实生活的累积和嬗变，是作家与外部环境及各类人群接触之后产生的必然结果。正是从这个意义上，《不装深刻》一书告诉我们，人，终究是要回归真实质朴的情感，文学创作如此，生活本身也是如此。庄子说：“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当作家真诚的心绪遇到读者拙朴的灵魂，一切感动与打动的发生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换言之，透过作家真诚的情感和心灵，读者往往能清晰地触摸到人性的温度。

　　论及知名度和影响力而言，作为茅盾文学奖获得者的梁晓声是有资格“深刻”的。但是，梁晓声给读者的印象却总是宅心仁厚、朴实温情，如同一位关心大众生活和关爱年轻人成长的敦厚长者。在随笔集《不装深刻》里，梁晓声意欲破除人们对“深刻”的执念和曲解，当然，这也是他多年生活、阅读、创作的经验总结和反思成果。梁晓声自幼酷爱读书，从各种“小人书”到各类中外文学名著，他始终如饥似渴地阅读着，并从大量阅读中获取文学创作的丰富营养，当其作品陆续发表和接连出版时，很多读者对梁晓声的评价是“思想挺深刻”。但在从事写作40多年后，梁晓声反而对“深刻”一词有了新的认知：“我们读小说，看戏剧或电影，最习惯的评语是‘深刻’——当我们这么说时，实则意味着，在潜意识中我们试图表明自己也够‘深刻’，而我们不过是将‘深刻’之思想与‘深刻’之印象有意无意地混为一谈了。多数情况下，我们所获得的是‘深刻’的印象而不是‘深刻’的思想”。

　　在《不装深刻》新书发布会上，梁晓声进一步分享了对“深刻”的理解：世界发展变化的逻辑其实是非常简单的，但人类的行为和思想常常被自己的主观意识复杂化，这种对“深刻”内涵的彻底颠覆和重新界定，不仅反映了梁晓声对生活与文学内在关系的真实看法，同时也体现了他对“不装深刻”理念的秉持与恪守。梁晓声在《不装深刻》一书中对《阿Q正传》《羊脂球》《包法利夫人》等中外经典名作进行了解析和阐释，认为这些作品之所以优秀，并不是由于它们在人类历史上首先提出了某种深刻思想，而是因为作家塑造的阿Q、羊脂球和爱玛等人物是真实可信而令人印象深刻的，这些人物有着独属于自身的闪光之处。书中，梁晓声有意识地规避了学院派的阅读模式，而是以一种极具带入感的行文和语调，向读者传达了每部小说的艺术亮点和美学魅力，特别是他运用对不同经典作品进行比照阅读的方式，给读者提供了一种贯穿整个文本、凝练鲜明主题的阅读示范。梁晓声不仅在阅读上不再装深刻，即便在文学创作上同样思考了“装深刻”的负面作用——“每当我在创作过程中想要证明自己是有“深刻”思想的，我塑造人物的初心便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干扰。”

　　梁晓声被称为当代中国文坛的“平民代言人”，他用70多年的漫长人生，悉心抚养感恩父母，用心照顾帮衬兄妹……可以说梁晓声不仅把人性写进了文学作品里，而且也写进了自己的个人生活中。他坚定地相信：文学有一种功能是“化人”，即“提升人性、提高人的综合素质”。同时，他也是一位学识广博、修养深湛的当代文坛大家，以“不装深刻”的理念为统摄，系统分析了十八、十九世纪前后法国、俄国、美国、英国、德国的经典作品，特别是这些国家律动现实主义精神的精品力作；深入探讨了中国新文化运动以来的文学成就，以现代思维重新审视中西方经典文学；梳理和概括了以“一个男人为什么值得同情”为主题的法国文学发展脉络；回顾和盘点了以“人性的罪与罚”为要旨的俄罗斯文学演化过程；总结和提炼了以“女性精神的闪耀”为核心的美国文学嬗变历程；重温和归纳了以“爱的几种表达”为要义的英国文学变迁图景；回溯和萃取了以“思想大清醒者”为基脉的德国文学进化理路；回眸和揭示了以“被忽视的繁荣”为轴心的中国文学赓续逻辑，通过晓畅直白地分享重新阅读中西方经典文学的感想和体悟，为青年读者奉献了一堂绝妙精彩的的中外经典文学通识课，为文学青年提供了一份充满哲思的富有人文情怀的阅读指南。依照这一阅读指南的引领，人们按图索骥地欣赏中外文学经典，可以看到人性的多维面向，可以打开生活的多重维度，正如书中所写“读书的目的，不在于取得多大成就，而在于，当你被生活打回原形，陷入泥潭时，给你一种内在的力量。”

　　（作者系哈尔滨知名文史学者、黑龙江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