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右上角微信好友
朋友圈
请使用浏览器分享功能进行分享
作者:辛雪峰
“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秦人齐吼秦腔。”这是秦腔生于秦地的诗意写照。从秦声呜咽到秦音萧杀,最终经历史淘洗,造就了今日慷慨悲壮的大秦之声——秦腔。作为中国最古老的剧种之一,有关它的历史渊源与形成时间,难以确考。一般认为,秦腔约在明中后期形成于秦地,此处的秦地即指包括陕西在内的甘肃、宁夏东南部以及四川、湖北北部、山西西南、河南西部的部分地区。而秦腔的最终形成,与秦地承载的深厚文化积淀以及流传民间的歌舞小戏密不可分。一方面,唐宋经典、传奇小说、历史演义、民间讲唱等,为秦腔这一戏曲艺术的形成提供了丰富的文化内涵,故而秦腔在题材上偏重历史故事,多注重仁义礼智信的教化以及对忠孝节义的表达。另一方面,秦腔对宗教音乐,尤其是道教音乐与地方音乐文化的吸收,又进一步充实了它的音乐表现力,秦腔基本板式[二六板]是以类似民间“劝善调”的说唱为基础演变而来的,进一步发展为六大板式,其声腔在形成的过程中,也吸收了金、元、明南北曲戏曲的成分和表现手段,以当地的民歌、说唱艺术为素材逐渐成熟。
一个剧种风格得以形成,离不开这个剧种所依附的自然地理环境、人文地理环境以及剧种本身的结构体制、声腔特点、表演形式、剧目创作。首先,就其地理文化环境而言,广袤的秦地不似江南富贵鱼米乡,黄沙厚土不仅承载着厚重的历史,也负载了太多的灾难。在封闭落后的封建社会的土壤上一代代生长的秦人,经历了无尽的苦难。彼时,经济落后导致了社会的黑暗腐朽,酿造了无数的社会悲剧、人生悲剧,形成了悲剧的人生观和性情气质,表现在艺术上就是秦腔的悲剧性特征。秦腔,正是在这种环境中孕育而生,它不同于昆曲的柔美曲折、婉约秀丽,听罢只觉“其音慷慨,血气为之动荡”,抑或“粗犷高亢”“哀怨盈耳”,个中蕴含的悲苦只有以“吼”才得以宣泄,于是秦人把唱秦腔叫作吼秦腔。似乎“吼”才是生活磨难的本真状态,这种近乎生命的挣扎与呐喊是无数代秦人的生存感受在舞台上的折射。因此吼出来才能配得上这种声腔,给人质朴真挚涤荡胸怀的震撼,但如果说只有“吼”,那就不是“大美秦腔”了。“天地之道,阴阳刚柔”,秦腔的唱腔“阴阳刚柔并行”“协和以为体”,体现的是中国美学“优美”与“壮美”的统一。
其次,就剧种本身的结构体制、声腔艺术、表演形式、剧目创作四方面来说。其一,秦腔在戏曲文本结构体制上,打破了曲牌体结构对文本创作的限制,开创了依情变曲和依人变曲的板腔体戏曲结构新体式,上下句的唱词结构与七字句、十字句的结合,使其演唱方式也更加灵活自由,成为雅俗共赏并深受群众喜爱的地方剧种,同时对梆子腔、皮黄腔等戏曲剧种的形成和发展起过举足轻重的作用,在中国戏曲发展史上具有承前启后的重要贡献。戏曲音乐从“士大夫皆能诵之”的诸宫调、唱赚,到南北曲与高腔、昆曲,都不同程度地具有文人音乐属性,这便难以“深入民间”。板腔体则是在“上下句”的基础上,通过变奏等手法演变出新生性的唱段与板式,在板式衔接、唱段布局等方面都可以根据剧情自由变化。如果说曲牌体长于歌唱性与抒情性,那么,板腔体在此基础上,更长于叙述性与戏剧性,极大地提升了戏曲的表现力。显然,板腔体的出现是戏曲音乐里程碑式的跨越。
其二,秦腔唱腔是以上、下句的基本曲调,通过节拍、节奏、旋律、速度等元素的变化而演变形成一系列不同的板式。秦腔唱腔包括“板路”和“彩腔”两部分,板路有二六板、慢板、垫板、二倒板、带板、滚板等六类基本板式。彩腔,是唱腔中一种特殊的拖腔,俗称“二音” ,音高八度,多用在人物感情激荡、剧情发展起伏跌宕之处。秦腔用假嗓唱出,其中的拖腔必须归入“咹”韵,极富表现力,极具秦腔凄楚悲凉的底色。老艺人管彩腔为“鸡鸣曲”,其源于历史上宫廷长期实施的鸡人报时制度。汉代就有鸡鸣卫士,延及唐宋,鸡人报时方式从模仿鸡鸣过渡到唱鸡鸣歌,鸡人唱词开始渗入政治含义,发挥出政治教化的功能。可见,秦腔处处蕴藏着深厚的历史、透着不平凡的经历。
秦腔的板式多有欢音和苦音之分。欢苦音作为秦腔音乐中的色彩音,突出体现了秦腔音乐自成一派的风格特点。其中,苦音腔最能代表秦腔特色,深沉哀婉慷慨激昂,适合悲愤、怀念、凄哀的感情。与苦音唱腔相辅相成,秦腔剧目多为深重的悲剧。以表现历史上重大事件和重要人物为主,歌颂那些忠臣义士,凸显他们在邪恶势力的打压下所产生的悲惨命运。大多剧目既突出令人感伤流泪的悲剧过程,又不忘正义最终胜利的喜剧结局。而欢音腔欢乐明快,刚健有力,擅长表现喜悦、明朗的感情。
秦腔是一种歌、舞、剧综合的表现形态,它的唱、念、做、打均是音乐化的,具有“听觉形象音乐化,视觉形象舞蹈化”的特点。秦腔的语言是诗化的语言,诗是最易入乐的,也便于歌唱,唱腔在“依字行腔”的原则下,以关中方言的四声为基础而生成极富地域特色的音调。秦腔的唱腔不像西洋歌剧以男、女声的高、中、低音以及花腔、抒情进行分类,而是以生、旦、净、丑来分类,强调唱腔音乐的性格化。
秦腔又被称为“梆子戏”,究其缘由,是因伴奏乐器中的枣木梆子,枣木梆子声响洪亮清脆,是秦腔乐队中必不可少的打击乐之一。
与欧洲歌剧始终以音乐旋律贯穿不同,秦腔是用打击乐作为全剧乐队的指挥,秦腔的鼓师用两根鼓槌可以把千军万马、气壮山河的气概以及大将出征、拼搏上阵的气势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而就整个乐队编制而言,秦腔的伴奏分文场和武场。所用的乐器,文场有板胡、二弦子、二胡、笛、三弦、琵琶、扬琴、唢呐、海笛等;武场有暴鼓、干鼓、堂鼓、梆子、勾锣、小锣、马锣、铙钹等。正是在这些节奏明快激昂的打击乐器与旋律线条跌宕起伏的拉弦乐器、弹拨乐器的合力衬托下,秦腔音乐更显豪迈雄浑之感,慷慨悲凉之情,与秦腔中那些表现历史故事、英雄人物的叙事紧紧贴合,与中国风格、民族性格融合为一。
其三,秦腔的表演自成一家,脚色体制有生、旦、净、丑四大行,各行又分多种,统称为“十三头网子”。一般戏班,都要按行当建置以“四梁四柱”为骨干的三路脚色制。秦腔的表演形式多样,表演技艺十分丰富,身段和特技应有尽有,按照角色来说,须生有梢子功、帽翅功等,小生有翎子功、担水功等,旦行有水袖功、手帕功等,一般常用的有趟马、拉架子、吐火、扑跌、扫灯花、要火棍、枪背、顶灯等。神话戏的表演技艺,更为奇特而多姿。同时,秦腔粗犷的风格在其舞台表演中一以贯之,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尤其是净角、武旦、武生等的表演,动作舒展豪放,干脆利落,又与表现人物紧密结合,粗中有细,在极具夸张的唱、念、做、打中体现着西北人民肆意洒脱、不拘小节的真性情。
秦腔的表演是具有中国传统文化特征的戏剧表演,而表现其特征的手段是它的程式,这种程式是来自生活的虚拟、假定、象征性的艺术符号,是演员和观众共同默认、约定俗成的表象符号。观众只要见到某种程式,便立刻明白它要表现的内容,如上下楼、开关门、趟马、坐轿、划船等都是模仿、夸张、虚实结合的象征性符号。舞台上虚掉实物,开门不见门,划船不见船,而是将生活形态的真实动作,以舞蹈表演身段模拟出来。演员舞台上一个“圆场”,便是“日行千里”,观众心领神会。还有脸谱的红、白、黑、蓝等象征人物的善、恶、忠、奸等性格。秦腔既有表象征的符号,也有表情绪的符号,表达情绪的符号,则是借助技艺性的程式舞蹈表演表现出来,如水袖功、手绢功、甩发功、吹髯功等表现戏剧人物喜、怒、哀、乐等不同的心理感受和情绪。秦腔的程式是中国戏曲区别世界其他戏剧形式的重要标志,也是写意的中国风与写实的希腊风在戏剧表现手段上的差异。
其四,从秦腔传统剧目的留存情况来看,目前秦腔传统剧目有一千余本,文戏、武戏兼备,尤盛须生、净角和青衣戏。连台本戏、本戏、折戏和小戏均有,而以本戏居多。秦腔传统戏班的看家戏是“江湖二十四本”,包括《春秋笔》《玉虎坠》《五典坡》《串龙珠》《抱火斗》《下河东》《回荆州》《八义图》 )等,生、旦、净、丑行当俱全,唱、念、做、打也各有所长。其次为折戏,多为本戏中或唱工,或做工,或武工,具有突出特点的重场戏。折子戏既是训练学员的启蒙戏,也是展现艺人才能的代表性剧目。传统戏班庙会演出,常以本戏为主,本戏演出之前加演三出折戏或小戏,叫做一本加三折,民间俗称为“稍戏子”。
此外,秦腔作为梆子戏中最古老的剧种,在现代社会仍具有顽强的生命力,一方面是其在艺术上的不断革新,另一方面也得益于其借由多元渠道的向外传播。历史上秦腔的传播途径主要有四种:第一,秦晋商人的商业活动推动了秦腔的传播。清中期以来,秦晋商人遍布全国,他们在经商的都市建有会馆,会馆建有戏台,经常邀请秦腔班社来演出,推动秦腔在当地传播。第二,明末农民起义军的传播。由于李自成的军队绝大多数是陕西人,他们把秦腔作为军戏,从而使秦腔随着军队的行动传播各地。第三,秦腔艺人的出外演出。从清初起陕西的秦腔班社就东出潼关,西至新疆,南到广州,到处演出,促使秦腔流布各地。第四,军垦、民垦使大量的陕甘人民迁移到新疆,推动了秦腔在新疆的传播。
可以说,正是在秦腔向外传播的进程中,一方面积极吸收其他戏曲艺术的优点,提高丰富自身的艺术积累,同时它也受到来自不同地域的多种戏曲艺术、民间音乐、文化环境的影响;另一方面,它的对外传播也不断促进其他地方剧种的发展与改革。
秦腔蕴含着灿烂的中华传统文化及独特的地域文化,虽深处偏远的西北地区,但其在国际上的传播有一定的优势。国际上通常把中国人称为唐人,把中国人居住的地方称为唐人街。秦腔正是兴起于唐梨园故地的戏曲剧种。通过专业院团、个人旅游、现代传媒等多种渠道,深入分解秦腔程式的表象符号,以符号的形式传播和交流秦腔的精神内容,克服传播者和受众在语言、文化、价值观念、审美等诸多差异,完成符号学意义下传、受双方的审美共识,大有可为。
如果说从秦腔舞台上可以窥见中国社会发展的“根”,是因为从秦腔的程式符号中,可以看到中国文化对其发展的影响,中国艺术审美观照的实质是事物的本体和生命力。秦腔是中华文明的品格、气质和性情重要的艺术符号。秦腔是秦人笑对苦难的生活智慧,体现的是中华民族不屈不挠、顽强拼搏的民族精神和民族性格。
在科技发展成为时代主题的语境下,秦腔暂时处于历史发展的低谷时期,但我们坚信拥有强大生命力的秦腔必将在传统和现代的交融中,找到其传承发展的路径,从而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传播中国故事,服务于民族的复兴。(辛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