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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袁欢
《你们去荒野》是作家赵松的最新短篇小说集,一部与“荒野、机器人、城市中的陌生人”相关的故事集。其中的人物多处在无欲无求的漂浮状态,事来则应,事去便休,然而,小说却又总在微妙之处开凿出多个闪光瞬间,让人有机会在荒凉中发掘出一种因开阔而来的生机。
日前,赵松和评论家李敬泽、作家李宏伟、青年评论家贺嘉钰做客SKP RENDEZ-VOUS书店,围绕“荒野有什么”的主题,探讨了当下人生活的不确定性,如何面对“漂泊”,以及不同代际之间写作的差异等问题。同时,作家班宇也以视频的方式参与了讨论。活动由作家王苏辛主持。
对于赵松来说,写作是在“工作之外的业余时间认真完成的事情”,他青年时代即从抚顺来到上海,因为畏惧“一个有答案的生活”。他认为,“人的内心是一个遥远的地方,就像小兴安岭旁边的小城、小村那样的状态。”他的书写始终关心一群人,“他们可能有自己的想法,但始终处在漂浮的、不确定的状态。很容易被忽略,但他们也有他们的特性,可能为了坚持这样一种特性让自己陷入某种中间的状态。”从成名作《抚顺故事集》到代表作《积木书》,再到全新小说集《你们去荒野》,赵松用独特的“当下”书写,还原着城市中那些不同命运状态的人,如何在彼此的生活中“精疲力尽”却又满怀希望的过程。
李敬泽谈及阅读感受,坦言“读赵松的小说,心情常常很复杂”。他表示,现在流行地方性写作,如东北地方性书写的崛起,现在的作家都有一种强烈的冲动,确认“我的”这个地方,“地方性的高度发育和高度敏感本身就是一种完美,但是在地方性发育的另外一端还有赵松这样的作家。世界的一切地方其实都是处于一个故事性的状态,其实我们没有必要去确认某一个地方,甚至我们可能唯一需要确认、需要去寻找的地方是什么呢?就是这一个一个人。”
他进一步提到,在当下时代的文化中,我们高度寻求的是符号性和表面性的确定感,如很流行的打卡行为,这代表一种“希望以某种方式把自己确定下来的焦虑”,那这种焦虑的另一面可能就是赵松的作品里所袒露的“荒野”。何以证明我们自己足以构成一个地方?“赵松的小说最终袒露出来的确实是让我们不安稳的,这个不安稳是一种存在意义上的不安稳。这样的一个小说家执着地用这样的荒野感对我们的存在进行侵扰、侵入,是重要且珍贵的。”他说。
“读赵松的小说,不知道怎么脑子里就会蹦出‘世界尽头是仙境’”,李敬泽突然提到“读赵松小说的时候忽然就理解了一个问题,就是村上春树这个‘倒霉蛋’为什么得不了诺贝尔奖?当然,赵松也得不了”。对于文学而言,可能无法用具体量化的标准来对作者的创作做衡量,比如“这位作家的水准是8400米,另一个作家的水准是7200米,不存在的”。但是,联想到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韩江,作为一个艺术家、小说家,“她在整个小说中是可以议程化的,而村上春树是无法议程化的,我们可能很难想象诺贝尔奖评委会如何为村上春树写授奖词。”
李敬泽强调他“并无反对议程化的意思,反而是为了论证议程化非常重要”,因为“我们的小说家在世界范围也好,在中国范围也好,面对人类生活中一些重要的议题,提出、展开、阐释,这些非常重要,所以那些很好回答了议题的都是在考试中名列榜首的。但是也有那种不想参加考试,或者在考试中永远名列不了榜首的,类似村上春树。我忽然就在赵松的小说里闻到了村上春树的气息,就是在考试中会垫底的气息,因为他无法议程化”。总结而言,与其说“我们在赵松的小说里关注发生了什么故事,不如说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人如何来到世界的尽头,如何来到他的仙境”。
李宏伟说已经很久没有看一个同行的小说让他那么五味杂陈了,赵松的小说“让我且赞且叹,且敬且畏”,因为“赵松无意做一个艺术品,写出来的小说是阅读者可以作为一个日常生活中的盘子使用的”。他首先谈到的是作家作品的语言,他认为赵松在这部小说里几乎是去除了所有抒情性、敏感性的语言,语言基本上就是目光跟着人走,甚至没有过多的反射。在他看来,这部小说的语言是准确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在应该在的位置。其次,李宏伟认为这部作品为他近年来关注的话题——当代小说怎么处理戏剧性的问题——带来了启迪与思考。赵松的小说乍一看感觉好像有点闷,但多读确是风起波澜。比如在篇目《我的眼睛如何融化》中,两位主人公对“在出差途中是否继续开到漠河去”的决定,赵松用延宕的方式处理戏剧性,“而这种延宕反而让急剧翻转的戏剧性多了更大的空间”,得以释放更大的能量。
贺嘉钰也提及了赵松语言的特性,“我觉得他的语言有一种像冰块一样透明的质地。就像宏伟老师说的,没有过多的抒情,但用一种非常直接和准确的方式把那样一种生命的状态带到我们面前。”她提到“读里面的每一篇作品好像都是直接运行在平流层。我没有感觉到起飞,也没有感觉到降落,就是持续地运行在平流层中。这本小说集写出了我们共享的某些情绪和心理状态。”她强调赵松的小说里充满着认知和观念上的细节,有非常独特和分明的个人风格,“他在城市里碰到高楼的灯光,觉得每一扇窗子都有一种非常严肃的冷漠。在叙事的小小颠簸中,就像不断地投给你一些石子,会刺激读者思考很多其它问题的涟漪。”
班宇对赵松写作的印象基本形成于《抚顺故事集》《积木书》《你们去荒野》三部作品,这三部作品“更像是在完成现代主义系统的一个指认,属于同一种现代精神的三个面相”。就《你们去荒野》而言,作为一名读者,“读者的情感不是被写进书里,而是向自我内部蔓延,总有一些出神、恍惚的时刻,想到自己与他人的时刻”,这些瞬间的意识交织、重叠,重新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又一道的孔隙,这些孔隙又完美地嵌入进了赵松的小说目录,很像是为读者提供一种时间,阅读的过程能够感受到它的均衡与均美。班宇还提及作品中没有具体姓名的人物,作者使用你我他这样的人称代词,这些人物好像都在反对自己的命运,从而把自己变成一种代号。由此获得的并不是普遍性,而是另外一种故事性。书中一位人物说“他总是把自己的需要表现为相反的姿态”,这令班宇联想到赵松的小说,似乎会把个体的欲望表现为相反的姿态——冷漠、疏离,或者停顿、悬置,内里暗藏的是作者一种非常激进的写作观。小说集中所呈现的细节,无论是通信方式、器物,或者是上海、纽约这些地点,使得作品距离现实很近,但赵松的处理方式会令读者产生某种距离感,这种处理在班宇看来“是诚实而果敢的,让人觉得作者有一种独有的、恒温的联系,对他想描绘的人和状态进行一次全新的投射和展示”。
谈到小说的当下性,“这个比小说还精彩”,赵松直言他不喜欢这句话,这句话迎合着互联网娱乐化的倾向,认为所有的离奇都比小说精彩,好像小说就被淘汰了,事实上小说关注的永远是那些一直没有答案的东西。李敬泽提出,我们谈的现实也好、当下也好,至少对于一个作家和艺术家来说、当下永远是一种留滞的、就像水一样的东西,永远有一种高度的不确定性,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当下才是一个既充满着魅力,又无法把握的存在。
回归到书名与活动主题中的“荒野”,赵松坦言,很多时候“荒野是人与人之间存在的无法建立的真实关系,我们只能用一种虚构的关系维系脆弱的现实状态”。在小说《幸存者》(收入《你们去荒野》)中,赵松写到:“这么些年过去了,我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就像个梦游人,一直在悬崖边上散步,却不自知。明年我就五十岁了,可是我却忽然有种身边的所有一切都在瓦解,都在不停地脱落……”也许,一个作家所经历的那些最具戏剧性的生活,就是这样凝结成他生活的日常,时刻提醒着他,又在读者眼前,聚成我们共同的历史。(袁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