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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俞耕耘
《阅读障碍》收录了诗人、小说家黄梵的16篇短篇小说。他的虚构呈现一帧帧杳深神秘、疑惑惘然的人生图景。这离不开其诗性智慧、直觉表现、故事造境的创作追求。犹如黑色电影,形成冷硬生猛、极简优雅的叙述风格。在作家笔下,波澜不惊的日常皆有被压抑的骇人力量——残酷与丑陋或许就掩映于温情之下。
在书中,《十七岁的愚人节》与《金国的指南针》即是令人震颤的解剖。黄梵或许同时向鲁迅与契诃夫致敬,如果对比《第六病室》与《狂人日记》,就会发现《十七岁的愚人节》里“自证清醒”的残酷玩笑,失声呐喊。《金国的指南针》塑造了如阿Q、孔乙己一类的痴愚者,被欺辱与损害者的典型。金国唯一的存在价值即是让人捉弄取笑。他的教谕是,令人痛苦的事情里一定藏有好处。他渴求别人共情认同,荒谬地爱上偷他自行车的女人。原因是偷车贼也懂得欣赏其“爱车”,堪称知己。
同名小说《阅读障碍》则说明借助诗歌意象可治愈阅读困难。老温由于童年做裱糊活,养成疯狂认字的习惯。父亲被人陷害入狱后,老温靠看小人书和画画缓解伤痛。表面上,故事暗示读图思维、图表模式对认知结构的改造,甚至无法兼容文字表意;实质则是,父亲被诬告导致了创伤性回避人格,他对父亲所留藏书产生了心理障碍。当作家以他的分身——人物“黄梵”闯入小说时,揭示了文学的诊疗功能。“当他(老温)意识到这是诗人写的诗,这么多物品的名称,就渐渐合成一个想朝他说话的整体,他无法确定它想说什么,但分明感到它要说的不是物品本身,仿佛有很多别的意味可以说。”我认为,这正是诗人黄梵与小说家黄梵的桥接,乃是一种写作观的告白:他将物的世界化为意象世界,重塑人物主体性,呈现意境的整体与混沌。
在我看来,作家意欲探寻价值的相对于境遇的两难。这是通往故事深度、人物存在的路径。
《修寇的心愿》写主人公将死去的同乡修寇从城市出租房搬运回乡下葬的故事。这个故事也与《安提戈涅》的内核殊途同归:伦理与法如何调和,才能得到最大化约。
《枪支也有愿望》中,人物面临道德判断的困惑。在看似悬疑荒诞、如同“新志怪”的外表下,作家以“物性”写人性。少年陆家常参与混混打架,阅读《福尔摩斯探案记》使他反省,及早抽身,免于牢狱。他迷恋弹道学,如愿进了大学,成为相关专家。一支实验用枪化为能说话的精怪,与陆家展开论辩。这支枪也很自责,没有战争,吃不了子弹会饿死,有战争又会伤害很多人。最终,此枪选择卡壳自尽,救下了原本操作失误的学生的性命。
陆家与学生将废枪埋葬立碑,如同黛玉葬花、米芾拜石,皆是与物通神、高度移情的呈现。“物之用”与“人之用”,是意义衡量的不同尺度,故事警惕人类中心主义、技术进步潜藏的危险。
《费马的灵感》写上世纪30年代的重庆,话剧演员少君迷上了费马大定理。在梦中,他写下“论文”:“雪地上的公式、数字像那串脚印一样清晰,逻辑也经得起推敲,确实不容再作任何补充了。”好梦却被炸弹摧毁,证明过程荡然无存,或许灵感还会重现,“那时的人类会不会还用一场战争迎候它?”
正如故事所言,冗长的证明只是笨拙的忏悔,绝非费马的灵感。短篇小说亦如此,结构的重复与体量的冗长,将使短篇丧失灵气、边界与自由。黄梵赋予短篇小说意象场景的启示意义——如顿悟时刻、直觉结构。我谓之“故事的天命”,其超脱于作家与人物之上,是可知与不可知的统一。在黄梵看来,当人物与命运抗争,人的本质力量就彰显出来,生存困境会释放出来。他无意去回答困惑,这不是小说应有之义。讲故事的人只是叩问者、探寻者,他传递神秘的迷惑,而与读者共同陷落。(俞耕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