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陶老坝

　　下午的北京艺术中心，那段最经典的《雨中曲》（Singin'in the Rain）音乐响起，唐·洛克伍德（格兰特·阿米拉尔饰）在“雨”中起舞，观众沉浸、迷醉，不能自已。我亦不例外。听了二十多年的电影歌曲，看了无数遍的荧屏舞段，今天在舞台上复现，自有一番况味。

　　这种况味来自于剧本身。近代西方的喜剧叙事，形成了自己成熟精到的结构特征和语言风格，《雨中曲》是最典型的那一类。它之所以迷人，就在于它编织出高光下的人物关系和命运，搓揉出一片电影背后的众生相，也糅合了默片时代到有声时代的复杂迷离，以及这种复杂中清晰存在着的纯粹。它拥有最可资品味的戏剧延展。

　　当然也来自于音乐剧与电影的比较。舞台与电影不同，电影是镜头语言，镜头是可以裁剪、编辑、加工的，力求最完美地呈现，而现场表演，好坏都是这一次，都是眼前。电影的效果，戏剧现场很多是读不到的。饰演唐的演员，声音没有电影原声那么通透、温暖，甚至音质有些挤仄，他的舞姿也没有电影中那样的开阖精准流畅；但是戏剧表演的立体赋予，又让作品多了份有限空间中的想象。当观众听到真实的歌手乐队，看到台上水花四溅中的真实舞步，甚至迸至皮肤的37度温热，那样的体验较之电影多出的现场感，可能更是戏剧的魅力所在。

音乐剧《雨中曲》剧照。（来源：中国日报  姜东摄）

　　电影是定格了的经典，而戏剧是台上台下共同呼吸的表演。音乐剧不可能有电影镜头的完美度，却拥有特殊的情境感和与观众的交互性。

　　合适的，才可能是最好的。《雨中曲》这种经典的形成，无疑是各种因素高度契合的结果。

　　电影从默片走向有声，是划时代的记忆，是那个时代的典型，而其中的演员生活与情感，更聚在了时代焦点。这种基于时代与人的表达，很容易进入不同时代观众的共情记忆。当下，不也一样么？怎么做，才是重点。他们选择了歌舞片这种样式，也延伸至音乐剧，曲折的情节、跳跃的叙事，爵士风的音乐、踢踏舞摩登舞的调性与年代感充足的舞台，一起构成了上世纪初特有的世俗浪漫。

　　让观众迅速入戏，迅速进入剧中年代的梦幻情境，又在张弛合度的叙事中进入他们的体验和抒情。我们常常追求的，在这里早已实现。剧情很简约，语言很充沛，抒情熨帖而恣肆。带着观众一起向前走，雨中的歌舞经典，是情感累积后淋漓尽致的释放。除了剧的形式调性，这种戏剧展开方式岂不是极佳地暗合了艺术的规则？

　　但是，矛盾展开、解决，命运起承转合，一起构成了喜剧框架，这当中的对比与统一，是指向戏剧效果的不二法门。没有莉娜的乖张和科斯曼的戏谑，哪有唐与凯西的温柔与美好呢？舞台上冷的色调、冷的夜、冷的雨，与唐温热的心、温热的歌舞、温热的情愫，难道不是在这一片迷离与反差中构成了别样的美？这真是叙事艺术中无形又无处不在的结构美学。

　　这部剧，可资学习反思的地方，除了戏剧构作本身，还有太多。全剧总共才24个演员，他们都是劳模级的，每个演员身上都背着多个角色，台上全力演，台下全力抢妆，忙而不乱，秩序井然。周末还要演两场。我不了解引进这个作品剧院方要花费多少，但这种演员使用的方式，显然是欧美音乐剧市场化基础逻辑中的必要条件之一。反观我们自己，太多说不得。

《雨中曲》剧照（国家大剧院供图 牛小北摄）

　　如前所述，演员的表演和歌唱并不完美，但是台上的主次要演员仍然是当代音乐剧舞台上最厉害的那部分。音乐剧表演最讲综合，唱、舞、演，皆不可缺，皆不能短。两个多小时，能在大开大阖的舞蹈之后，保持住气息，保持住好的声音状态，还要将人物的心理性格表现得细致入微，让所有的舞台行为都严丝合缝，这从来都是巨大的考验。更何况，我们看的这个下午场演完，晚上还有一场，演员还是他们。毫无疑问，这除了极佳的个人素养外，还有千百次的舞台锤炼，对同一部剧，对每一个人。

　　经过二三十年的积累，中国的音乐剧表演人才培养体系已经小有所成，中戏、上音、北舞等院校的音乐剧专业也培养出越来越多的人才。中国音乐剧创作制作在经历了十来年的沉寂，一批音乐剧人在苦苦守候、耕耘之后，实际上已经迎来了一个小阳春。

　　但像这样的作品，我们没有，这样的演员，可能也鲜见。问题可能就在于我们的音乐剧面向观众、面向市场的诉求远远不够，我们的演员，缺少锤炼，也缺少锤炼的机会吧。不少打着音乐剧旗号的作品，本来就不符合音乐剧艺术形态的基本规律和要求，形式都难以匹配。抛开根本不能算作音乐剧的“音乐剧”不论，还有很多剧在进入制作之前，压根就没考虑过市场和演出。粗糙的内容，笨重的舞美，庞大的演员队伍，最终导致灾难性的市场效果。

　　电影《雨中曲》于1952年上映，音乐剧是1986年在美国百老汇首演，即便是此次我们看到的伦敦西区排演的这一版，也已是2011年的作品了，演了14年。原版，原班人马。难怪。我们的音乐剧，任重道远。

　　位于通州的北京艺术中心，是本次新解锁的剧场。剧场条件很好，但离市区很远，国家大剧院运营这个剧场不大容易。但它的思路是对的，用优质内容来聚气，慢慢地可能就热乎了。这让我想起10多年前的天桥艺术中心，请来了原版音乐剧《歌剧魅影》作为开场剧目。现在的天桥艺术中心已然是一番新貌，不让其他了。（陶老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