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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 洁
眼下“新大众文艺”成为热词。它是指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借助互联网、新媒体技术和平台,由普通大众广泛参与创作、传播和共享的文艺现象。当传统文艺的“精英叙事”被外卖员、程序员、乡村博主等群体打破,这个由技术驱动、全民赋权的文化新生态,不仅重塑了创作逻辑,更在文艺与生活的巨大新变中重构了社会审美,彰显了新大众文艺鲜明的“人民性”。
“素人写作”崛起,人人皆是主角
在南京一栋老式居民楼里,80岁的杨本芬从江西来到这里,为女儿照顾孩子。她在厨房煮饭炖汤的间隙,记录下母亲颠沛流离的一生。8公斤重的手稿最终化作《秋园》等作品,豆瓣评分高达9.0。作家余华评价她“用没有技巧的方式写了关于自己的书。”
“素人写作”已悄然成为当下的文化现象。没有文学背景,没有写作经验,“我”成为书写的主角。“我在五千米深处打发中年,我把岩层一次次炸裂,借此,把一生重新组合”,在祁连山、长白山的矿洞中,“矿工诗人”陈年喜写下了代表作《炸裂志》;如皋女子陈慧在余姚小镇摆摊18年,成长为“菜场作家”,用散文集《在菜场,在人间》记录劳动者质朴庄重的人生。这些作品没有华丽的修辞,却因真实的力量引发共鸣。在“瞭望人间”的过程中,普通的个体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其中,一位因诗歌被千万人记住的外卖员,成为新就业群体的榜样。随着时代的发展,中国外卖骑手已超1000万人,他们穿梭在城市的褶皱间,高峰时如潮水般涌动,常常只留下匆匆的“符号”。王计兵是其中特殊的存在:在昆山送外卖的6年里,他写下4000多首诗,在等电梯时捕捉灵感,在红绿灯间隙构思句子,最终火上了春晚。“从空气里赶出风/从风里赶出刀子”“谁说展翅就要高飞/低处的飞行也是飞行”……如今,56岁的王计兵已经出版了《赶时间的人》《我笨拙地爱着这个世界》《低处飞行》《手持人间一束光》等多本诗集,总发行量十四万册。出名后,他的身影也会出现在一些与写作有关的讲座、民间组织的读书会上,然而记者在现场看到,每次活动一结束,王计兵便匆匆离开,赶着继续去送外卖,他的外卖员人生无意中完成了生存与诗意交织的图景。
去年春天,“你一句春不晚,我就到了真江南”引发全网刷屏,原创者是南京林业大学00后学生惊竹娇,刷屏金句源于她的诗作《你是我永不迟到的春天》。因为巧妙地将古诗词元素融入现代诗创作,反映出年轻一代对传统文化的认同,“素人”小惊一不小心破圈了。
《2023—2024年网络文学阅读平台价值研究报告》显示,截至2023年底,我国网文用户数量达5.37亿,中国网民有近一半是网文用户。与此同时,网文写作年轻化趋势持续深入,95后、00后成原创主力军,且多数作者为兼职写作的“斜杠青年”。无论是深圳银行职员海漄凭借科幻小说《时空画师》斩获“星云奖”,还是海安律师卓牧闲凭借《滨江警事》(第1部)捧回“五个一工程”奖评选首设的网络文艺类优秀作品奖,更广泛的创作者背景,使得网文作品的关注视角、题材涵盖更加多元。
“高手在民间。随着工具的进步,人人都可以写诗词、写散文,甚至写小说,他们既是文艺作品的消费者,也是创作者。”江苏省文联主席章剑华认为,越来越多的普通百姓参与到文艺创作中,已经形成一种趋势和潮流,它打破了过去那种垄断性、小众化的创作模式,既体现了社会的进步,也为新时代文艺的繁荣注入了源源不断的活力。
从“我在B站写诗”,到小红书发起的“2024身边写作大赛”,文学不再是职业选手的专利,而是每个人都可以拾起的火把。“素人写作”的勃兴,是“新大众文艺”浪潮的生动缩影。
新技术、新媒介重塑新文艺
当90后李子柒在四川农村,仅用一部手机和剪辑软件记录东方农耕美学时,她未曾料到自己会成为拥有超几千万全球粉丝的跨文化符号。随着互联网、人工智能以及各类新技术、新媒介的蓬勃发展,全民创作不仅成为社交媒体时代的崭新图景,也不断丰富着文艺的内涵与外延。
一方面,社交网络的出现大大降低了文艺作品发表的门槛。如今,“想唱就唱”的人们不必再经历选秀节目的层层选拔,就能以“唱歌博主”的身份被更多人看到。彝族小伙海来阿木凭借《不过人间》等歌曲在抖音收获1800多万粉丝,并受邀登上《我是歌手》舞台,便是生动例证。素人创作一直存在,但新技术和新媒介的出现,无疑让其规模实现了量级爆发。无论是城市里的上班族,还是偏远的小镇青年,只要有一台能联网的设备,就能注册账号,自行展示和上传作品,成为文艺创作的参与者和传播者。
另一方面,人工智能的崛起实现了技术平权,为大众文艺创作插上了翅膀。AI技术的普及让没有绘画基础的人也能创作出精美的画作,让不会作曲的人也能谱出动人的旋律。技术赋能不仅降低了创作门槛,还激发了创作者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形成了全新的表达形式。最近,上海戏剧学院的5位女生,将传统戏曲与现代音乐融合,创造出独特的“新国风”风格,受到广泛追捧。微短剧、脱口秀则通过大众化的创作主体、互动性的传播方式、贴近生活的内容和多元化的文化表达,生动展现了“新大众文艺”的核心特征,成为当代文艺创作中最具活力的领域之一。据《2024微短剧行业生态洞察报告》,一部微短剧的诞生,涵盖剧本创作、拍摄制作、后期编辑、市场推广等多个环节,涉及的岗位种类多达10多个。多样化的职业需求,直接、间接带动了64.7万个就业机会。
今年起,我省正式开启“茉莉花开”文艺直通车行动,致力于将更多优质文化资源精准送到百姓身边。来自省演艺集团的驻村艺术家崔安强在与涟水县南集镇范荡村对接时发现,如今的村民们已不再满足于欣赏文艺表演,他们更渴望亲身参与其中,成为文艺创作的主体。“他们希望我们能为他们提供专业的艺术指导,帮助他们打磨提升节目质量。”崔安强说,“这让我深刻感受到,大众对文化艺术的需求正在从被动接受向主动创造转变,这种转变正是‘新大众文艺’理念在基层的生动体现。”
记者关注到,在文化产业中,“新大众文艺”的趋势愈发明显。爆火的游戏《黑神话:悟空》通过高精度3D扫描技术,将36处实景扫描的名胜古迹融入游戏场景,不仅在现实中迎来大量游客,还让许多中国玩家自发制作图片、文字、视频,向海外玩家“科普”《西游记》原著,展现了科技赋能文艺传播的新路径。
新技术、新媒介加大了人们文艺生活的比重。当场景和手段不断翻新,当鲜活新颖、多样丰富的新大众文艺扑面而来时,也在某种程度上重建了人们与周围真实世界的关系。正如中国作协党组成员、副主席、书记处书记李敬泽所言,“文艺溢出传统的场景、媒介,水银泻地、八面来风,正在深刻地嵌入广大人民群众的日常生活。或许可以说,在中国文艺乃至世界文艺的历史上,文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广泛深入地成为大众生活的一种家常日用的基本力量。”
如何在“交互”中催生精品
过去,文艺创作通常是创作者完成作品后再公之于众,观众只能被动接受。而如今,边创作、边分享、边接收反馈的新生产模式,让“交互性”成为“新大众文艺”的一个鲜明特点。
“现在的观众不再满足于被动观看,他们渴望亲身参与其中。”采访中,省文化馆副馆长袁晓健提到群众文化新“爆款”——贵州桐梓县“村晚”的宝贵经验。最初,当地文化馆以“送戏下乡”的形式帮助村里打造节目,但村民们很快提出:“你们总是来演,能不能留一半节目让我们自己演?”于是,文化馆开始让当地村民参与演出,最初是作为补充,后来则完全由村民自主表演。如今,榕江县的村子每天都在上演节目,甚至让游客成为主角。比如拉歌环节,年轻的观众坐在左边,唱流行歌;年长的观众坐在右边,唱老歌。无需专人热场,气氛瞬间就被点燃,吸引了全国各地的游客纷至沓来。
从文学到舞台,从影视到群众文化,“交互性”不仅改变了文艺创作的模式,也重塑了观众与创作者之间的关系。
一部小说在读者的“催更”中逐渐丰满。作家金宇澄讲述《繁花》的诞生。当初,他不满足于“投稿—编辑—出版”这一漫长周期,于是选择在网上发布作品。每次帖子发出后,他便守在电脑前“在线”等待读者反馈。正是这一系列的“互动”和不厌其烦的“催更”,“刺激”他写成了35万字的茅盾文学奖作品。
一部舞剧在十几秒的网络切片中“种草”更多人。江苏大剧院副总经理、舞剧《红楼梦》监制李斯思用“主打一个听劝”来形容这部已演出300场的舞剧与观众的“双向奔赴”。其中,开演前别样的暖场、演出结束后精心的谢幕,以及演员组合的“比心”等多样化场景,最初都是根据观众需求设计的,当被观众“二次传播”后,最终吸引了更多人走进剧场。
活跃在网上的“二次创作”作品,也让文艺作品在“裂变”中产生更持久的后劲。例如,科幻电影《流浪地球》上映后,科学爱好者从天体物理学、工程学等角度探讨科学设定的合理性,为影视爱好者提供了不同的互动视角。而自制短剧《逃出大英博物馆》爆火后,除了博主通过视频讲解文物的历史背景外,还有博主用蛋糕复刻了现存大英博物馆的元代青花云龙纹梅瓶,进一步拓展了作品的传播范围。
新大众文艺是时代、科技和生活变革的产物,它为文艺创作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机遇。然而,当个人的生活体验化作大众可见的公共文化产品时,创作者如何超越表面与碎片化的表达,深入挖掘生活的本质,已然成为一个亟待攻克的难题。
随着全民创作潮流的兴起,各类文艺作品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其中既有高质量的艺术佳作,也不乏一些粗鄙、媚俗的作品。在章剑华看来,这一现象不仅体现了文艺创作的多元化与大众化趋势,同时也对社会审美和文化环境提出了新的考验。
“文艺源于生活,却高于生活,具有审美、教育及引领的功能。”章剑华指出,面对普通民众高涨的创作热情,社会既要给予充分的鼓励与支持,也要提供有效的引导和专业的指导培训,帮助创作者更好地发挥才能,创作出更多优秀的作品。同时,不断提升公众的审美能力,充分发挥文艺作品的引领作用,营造积极健康的创作与欣赏氛围,推动文艺事业的繁荣发展。(陈 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