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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小鱼
《平原上的火焰》上映之前,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要更改原作小说的标题。但看完电影就会发现,主创团队也有自己的道理:比起原作,电影里的故事更残忍,人物更激进,就像火焰,更充满意外,更难以控制。
但这或许也是东北伤痕文艺作品在当下显现出来的危机症候。从已经成为东北文艺代表作品的《钢的琴》到火爆出圈的热门剧集《漫长的季节》,上世纪90年代的东北风情,时代巨变给普通东北人带来的落差、挫折,这种对集体伤痕的回忆或重述,早已成为近年来东北伤痕文艺作品的标志性特征。然而,当此类创作手法不断被征用、复制,甚至被掏空之后,某种套路就会不自觉地产生。比如,创作者常常将一件多年未能侦破的悬案当作主线,在“过去”和“现在”两条时间线之间反复穿插、编织叙事,带出两代人或者某个主要人物遭遇的世事变迁,最后以“真相大白”或者“完成救赎”来结尾。一大批同质化、模式化的影视剧,实际上都在某种程度上消耗东北伤痕文艺作品的内涵,以至于让不少观众产生了一定的审美疲劳。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平原上的火焰》选择“剑走偏锋”,倒也不让人感到奇怪。如果说电影的前半部分还是对原作的高度还原,即使偶有改编,也基本上是“小修小补”,那么在电影的后半部分,尤其是高潮处,主创团队显然已经彻底放飞了自我。不仅原作中的李斐从受害者摇身一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复仇女神”,整部电影的叙事基调也从原作中的克制、内敛走向了彻底的外放,甚至是“疯狂”。
不只如此,小说中,李斐与庄树之间的关系是复杂、暧昧的,他们之所以互相吸引,不仅是因为有着共同度过的少年时光,更因为他们都有对新生活的向往,有对人生意义的追问。而电影将他们之间的感情明确,或者说简化为爱情,而且成了爱恨纠葛的“虐恋”——小说中成年的李斐与庄树直到结尾才见面,而电影中的他们则陷入了反反复复的拉扯。
这当然是主创团队的一种策略。在担心既有的套路已经不能打动观众的情况下,就不得不使出“感官刺激”的手法,不断强化悬疑、凶杀、复仇等元素,试图以此吸引更多关注。如果说小说本身就是近年来东北伤痕文学的代表作,那么电影似乎并没有能在原作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反而误解了观众期待的“创新”,将过多精力放到了一系列商业元素的堆积上。这也正是东北伤痕文艺作品在当下亟待突破的瓶颈。以双雪涛、班宇、郑执等为代表的东北青年作家之所以能在文坛异军突起,当然是因为他们再次将目光投向了被历史浪潮埋没的父辈,使得他们集体性的伤痕得以在历史的现场被揭示、照亮和抒发。但是,如果他们的创作止步于此,那么除了表达集体记忆以及对过去时光的怀念之外,就没有多少独立的写作观念和审美特质可言。回过头来看,《漫长的季节》之所以能够得到广大观众的认可,并不在于作品本身的故事情节有多复杂,悬疑案件的设计有多精巧,而在于创作者对“时代精神”的再挖掘。作为工厂里的劳动模范,《漫长的季节》中的王响确实被无声无息地淹没在了时代的浪潮里,但通过影视剧的镜头,观众却亲眼见证了这样一个人物难能可贵的品质——善良、坚强、勤恳,这是在消费社会中也无法被掩盖的,这是在任何时代中仍然可以被信任的。由此引发的思考就是:经历汹涌澎湃的改革浪潮,尤其是市场逻辑对普通人生活全方位的改造之后,我们到底应该从渐渐退出历史舞台的父辈那里继承什么,发扬什么?换言之,《漫长的季节》带来的最深刻启示就是:东北伤痕文艺作品或许起源于“往回看”,但它的出路一定是王响的那句经典台词,“别回头,往前看”。
其实,《平原上的火焰》中的李守廉,恰恰也有王响的影子。他始终不能认同庄树的父亲庄德增,就是不愿意认同金钱至上的理念,不愿意与纯粹的商业、消费逻辑同流合污。但令人遗憾的是,电影非但没能深入挖掘时代巨变给这样一个人带来的创伤,反而设计出了他与庄树母亲傅东心有着暧昧情感的蹩脚情节。从根本上来说,这还是因为主创团队太希望去渲染“遥远过去”里的悲情,却未能从回望中重新理解现实与未来。这也是近年来《黑土无言》《双探》《刺猬》《老枪》等一系列东北悬疑题材影视剧未能复制《漫长的季节》的辉煌与成功的重要原因——如果没有对过去时光的鉴别、取舍、批判,只是不假思索地照单全收,看上去再跌宕起伏、神秘莫测的案情终究也会走向平淡、乏味。
值得注意的是,双雪涛等人的作品已经成为近年来影视改编的香饽饽,《平原上的火焰》之前就已经有了电视剧版,而且平台上的打分也并不差。但是,随之而来的是,东北伤痕文艺作品的危机症候已经越来越明显。这是因为当代文化生态由于新媒体的融合、新技术的迭代正在加速变迁,以至于东北伤痕文学里的思想和理论遗产似乎在褪色,无法挪用为对新的现实的直接解释。简而言之,《平原上的火焰》中哀婉、伤感的情调我们已经在近年来的东北伤痕文艺作品中感受过太多遍,读者和观众更想追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谁又来为这一切负责呢?如果说电影里的李斐和庄树心心念念的火焰象征着对新生活的“希望”,那么仍然聚焦于东北伤痕文艺作品的创作者必须回答的问题是,如何在新的历史情势下为未来提供新的可能性,为今天的读者、观众提供一种可以连接“过去”“现在”与“未来”的生活原则或人生理念。(余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