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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曹雪盟
从“永不沉没”的美誉到首航海难的悲剧,一个多世纪以来,与泰坦尼克号有关的一切吸引着人们的目光。这场造成1500多人死亡的巨大灾难,引发了航海安全领域的全球性变革,也留下诸多谜题供人探寻。人们钩沉历史,打捞细节,尝试用种种方式回到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让这艘沉没的大船“浮出水面”。
1997年,围绕泰坦尼克号的两部作品相继面世,引发轰动。其中之一便是由詹姆斯·卡梅隆执导的电影《泰坦尼克号》。这部影片保持全球影史票房冠军纪录长达12年之久,并于2012年和2023年两次重映,堪称经典。另一部则是在该片上映前数月问世的音乐剧《泰坦尼克号》。该剧首演于纽约百老汇,之后夺得第51届托尼奖最佳音乐剧、最佳音乐剧剧本、最佳配乐、最佳编曲及最佳舞美设计等五项大奖。2019年和2023年,这部剧曾两次来华演出。最近,该剧以高清影像的形式在北京等国内多个城市的剧场和影院放映,音乐剧《泰坦尼克号》再次“扬帆”。
沉没之船
让尘封的故事浮出水面
泰坦尼克号沉没了,但一百多年间,它的故事总被不断书写。
1958年,罗伊·沃德·贝克执导的电影《冰海沉船》上映。影片改编自美国著名历史研究专家沃尔特·劳德的同名小说,按照时间顺序叙事,从泰坦尼克号启航前讲起,延续到事故的善后工作,力图完整还原沉船事件的始末。由于技术手段的制约,这部大多采用固定镜头拍摄的黑白影片,在视觉冲击力上自然不能与后来者相比,但它通过情节的层层推进、叙事的多角度展开抽丝剥茧,最终指向一个道理:风起于青苹之末,灾难往往源自很多个被忽略的瞬间的叠加。同时,影片通过对不同阶层群体生存状态的刻画,展现幽微人性与彼时的社会心态。
近四十年后,好莱坞翻拍《冰海沉船》,詹姆斯·卡梅隆执导的《泰坦尼克号》问世,与这段历史一道成为焦点。影片用恢宏的影像奇观和浪漫的古典爱情,搭建起观众与遥远灾难间的情感桥梁,激情、意外和冲突迭起,沉重的历史转化为戏剧性十足的BE(Bad Ending,悲剧、意难平的结局)美学,令人欲罢不能。
尽管围绕泰坦尼克号的创作众多,但历史褶皱处仍有被忽略的故事值得挖掘与讲述。在影片《泰坦尼克号》中,卡梅隆出于避免与主角重复的考虑,删掉了一个中国人趴在木板上获救的镜头。2021年,讲述中国乘客在泰坦尼克号倾覆后遭遇的纪录片《六人:泰坦尼克上的中国幸存者》公映。由于悲剧发生时美国的《排华法案》和对华人的污名化,这六个中国人当年被迫隐姓埋名,甚至从未向人提起过自己在泰坦尼克号上的经历。终其一生,他们在时代的潮水中沉浮漂泊,最终被历史的尘埃掩盖。纪录片在浩瀚如烟的资料中寻找线索,尽可能还原那些被略写的面孔,从另一个侧面描摹百年前海外华工忍辱负重、顽强求生的艰辛之路。
梦想之船
承载人类荣耀和个体愿景
相比电影《泰坦尼克号》,同名音乐剧的叙事路径与《冰海沉船》更为相似。它并不刻意提炼一条鲜明的矛盾主线,也没有杰克与露丝这样的爱情故事,取而代之的是船上的一幅众生相。25名演员饰演的126个角色浓缩了海难中逾千名亲历者的故事,成为这个宏大复杂故事各不相同的切面。
历史上,白星航运公司最大的竞争对手英国卡纳德航运公司建造了两艘当时速度最快的超级邮轮,还陆续开启了数条新航线,意欲同白星航运公司一争高下。为了赶超竞争对手,重新称霸远洋航运业,白星航运公司的泰坦尼克号诞生了。
泰坦尼克号(Titanic)这个名字取自“Titan(泰坦)”——希腊神话中曾统治世界的古老神族,用以形容它的巨大。从命名便不难看出时人对这艘巨轮引以为傲的心态和寄予的期望。在当时的西方世界,人们已经享受到科技进步对生活品质的提升,对工业文明的前景充满信心。就如《冰海沉船》中火车上的乘客对泰坦尼克号的评价:它是“英国之光”。
“人类在每个时代都试图去创造伟大的作品。”音乐剧开场唱起的《在每个年代》(In Every Age)就精准展现了这种心理。在船主、航运公司董事长伊斯迈心中,他要建造一座水上城池,将泰坦尼克号与万里长城、巨石阵、帕特农神庙、金字塔等人类文明的奇迹比肩;就像这些千年不朽的遗迹,泰坦尼克号也可以“永存”。
“我们的任务是梦想。”从伊斯迈唱出的心愿开始,全剧在“梦想”的主题中拉开序幕。登上泰坦尼克号,仿佛有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就此打开,人们赞美“这个时代多么卓越”,等在前方的是财富、成功、幸福等所有美好的集合。导演托姆·萨瑟兰曾表示,泰坦尼克号在历史上虽是悲剧收场,但音乐剧的主题却是希望。这些在春天登船的人们,撕碎船票撒向天空权作礼花,他们与亲友告别,也是与过往的生活作别,同明媚的未来招手。他们渴望着奔向新天地,期待着金灿灿的秋日,憧憬满怀,梦想闪光。
人性之船
歌颂至暗时刻的真善美
音乐剧从早期发轫到百老汇黄金时代,其主流都是轻松、欢快的娱乐性表达,音乐剧《泰坦尼克号》的词曲作者莫里·耶斯顿和剧作者皮特·斯通却聚焦20世纪人类史上最大的海难之一,堪称一次对音乐剧题材界限的大胆突破。
舞台上难以呈现一座巨大的冰山,也无法如电影般复刻一艘巨轮的沉没,但这并不妨碍悲剧感的传递。音乐剧中,一景到底的简约舞美通过道具变换成为不同表演空间,一个个根据真实历史人物改编的角色在其间来来往往。他们的人生就这样在不经意间与历史的脉搏紧密交缠,而处于全知视角的观众则在那满怀喜悦与希望的开场曲奏响时,便盈满一腔哀伤。
词曲作者莫里·耶斯顿强调舞台呈现中的英国特质,他认为这场灾难“反映了20世纪初英国文化的特点,特别是严格的社会等级制度和对技术进步的浪漫化”。为此他在作曲时加入近代英国作曲家爱德华·埃尔加和沃恩·威廉姆斯的音乐色彩,将交响乐传统元素注入音乐剧,形成大气抒情、气势磅礴的音乐风格。例如泰坦尼克号启程时众人的大合唱《一帆风顺,泰坦尼克号》(Godspeed,Titanic),就饱含对辉煌梦想的追逐和史诗般的悲壮感。
莫里·耶斯顿曾表示,期待观众能够通过音乐剧见证和参与这一历史事件,从中了解什么是人类的精神本质,那就是去寻求生存,去相互协作,彼此帮助。在音乐剧《泰坦尼克号》中,对爱与勇气等美好品格的赞颂,确实是贯穿始终的基调。
第一幕结尾,瞭望员在无风无月的夜晚,望着像玻璃一般光洁的海面,乘客们正欢唱舞蹈。乐声越发低沉、紧张、凝重,平静之下的不祥越发临近,直到冰山近在眼前,在一声轰鸣和一道白光中,船舱里的欢乐与喧嚣戛然而止,“梦想”的篇章就此终结。个体的梦想成为泡影,人类试图塑造不朽的宣言瞬间崩塌。
在电影《冰海沉船》和《泰坦尼克号》里,危机时刻来临后,对人性复杂的刻画着墨甚多。例如有人为了一己之私偷抢救生衣、抢夺救生船;头等舱的乘客在生死关头依然想保持自己的阶层优越性,不愿让更多人和自己共乘救生船等等。而在音乐剧中,尽管也有晦暗与阴影,比如三等舱舱门被锁住,比如撞船刚刚发生之时船长、船主和轮船设计师互相推卸责任等,但大量的笔墨依然留给了光辉之处。如此处理与两部电影相比深刻性当然不及,但这些生命至暗时刻的真善美无疑令人动容,值得反复高声称颂——
面对生死选择,身处不同舱位的人并无太大不同。妇女和儿童优先登上救生船,留在泰坦尼克号上的男士们依依不舍又许诺明天。救生船安全着于水面,不同舱位的男人们站在一起,流露脆弱、吐露心声,地位与财富的隔阂在那一刻通通消弭。
许多人以尊严迎接死亡。司炉工巴雷特拒绝了登上救生船的机会,理由是“他们是付了款的乘客,而我应该为他们服务”;设计师在海水溢进船舱时仍在思考如何修改图纸,痛心自责;西服革履的乐师们,坚持演奏直到最后一刻。最令人动容的,是梅西百货创始人施特劳斯夫妇的一支舞。年事已高的施特劳斯先生本可以优先乘坐救生船,但他坚决要和所有男性一样,把机会让给妇孺;施特劳斯夫人也放弃逃生机会,与丈夫共赴死亡。相伴四十年的两人深情对望,彼此眼中的对方仍是当年靓丽的少年。先生为夫人带好项链,穿上大衣,两人缓缓起舞,生死不离。
大船最终沉没,一幅写满遇难者姓名的幕布垂下,几分钟前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变成了一个个冰冷的铅字。这一刻,历史真实与沉重扑面而来。
当灯光再次亮起,人们重新回到船上,唱起启程时的歌。原来登船时的告别,竟是无法回头的永别。(曹雪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