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晓村

　　作为首部登陆中国电影院线的“英国国家剧院现场”高清戏剧放映作品，《初步举证》凭借豆瓣评分9.6的高分，成为近期颇受关注的现象级影片。2019年，话剧《初步举证》首演于澳大利亚悉尼。2022年和2023年，该剧分别在伦敦西区哈罗德·品特剧院和百老汇演出，反响强烈。随后，“英国国家剧院现场”高清戏剧电影《初步举证》在国际上多个城市推出，轰动全世界。原著小说被翻译成30多种文字，包括中国在内的不少国家也都上演了本国版《初步举证》。2023年，英版话剧《初步举证》获得英国奥利弗奖最佳新剧和最佳女主角两项大奖、美国托尼奖最佳戏剧女主角奖。

电影《初步举证》海报

　　这部法律题材的独角戏，由澳大利亚女作家苏茜·米勒担任编剧，英国导演贾斯汀·马丁执导，英国女演员朱迪·科默以一己之力，撑起跌宕起伏的舞台场面。

　　据报道，西方社会有三分之一的女性曾遭遇过各种形式的性侵，其中绝大多数人选择沉默以对。《初步举证》以现实主义手法直面这一社会问题，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当代西方社会政治环境和司法体系下，女性受害者的困境。作为一部戏剧作品，《初步举证》符合戏剧艺术的内在规律，无论是戏剧情节还是舞台呈现，均让人印象深刻，观演感受酣畅淋漓。编、导、演、制作等舞台创作人员的珠联璧合，使得《初步举证》成为当代戏剧的新经典。

　　这部剧的内容并不复杂，但由于其主题极具社会性，容易被简单化、概念化地当作社会问题剧来认知。苏茜·米勒的高妙在于规避了行业剧主题先行的惯常弊病，极有耐心地抽丝剥茧，以人物命运的剧烈波折来揭示其生存背景的复杂、诡谲。结论无须给出，真相即已大白，剧作的话题性、思想性和艺术性结合得恰到好处。

　　从编剧技巧来看，该剧对规定情境的设置独特而充满活力。规定情境的合理和人物个性的逐渐展露，使得角色的行动（内心行动和外在行动）扣人心弦，人物的情感生命特别饱满。因此，即使是独角戏的演剧形式，戏剧场域内的能量也相当充沛。缜密的戏剧结构和流动的戏剧情境，引导着情节不断向纵深处拓展，悬念的铺陈自然顺畅，引人入胜。

　　从表面看，这是一部表现失败者境遇的戏剧，现存的西方司法体系就是如此，戏剧没有粉饰现状。然而，在每段情节的节点处，都能看到女性在现实中倔强的抗争，彼此给予支持和温暖。就像母亲送给泰莎的那件打折时购买的粉色衬衣，它是如此低廉、质朴，却又如此醒目。这件粉色衣服，像是人性寒潮中的那团火，即便是微弱的火光，也带来一线光明。观众也看到，除了事发时本能的恐惧、惶惑和创痛，即便最终输掉官司，即便“法律由男性书写，从未保护三分之一受害女性”，泰莎还是说：“我不为惩罚他，只为阻止下一个受害者”……

　　要进入独角戏的戏剧氛围，舞台美术制作尤为重要。《初步举证》中，三面合围的顶天立地的文件架占据了整个舞台，它高度隐喻了西方社会现存的法律体系如铜墙铁壁般的存在。泰莎置身其中，显得渺小而无助。几把椅子的灵活运用，显示了舞台艺术的无限可能性，它们不只是简单的道具，更成为承载情感、指涉主题的重要符号。它们时而代表着权力和审讯，时而象征着束缚和压迫。雨幕的突降则像是泰莎的泪水在无尽地蔓延，舞台调度完全是神来之笔，灵性十足。

　　除去道具的使用，舞台灯光的变化也是剧中重要的象征元素。冷暖灯光的忽闪切割出灵活的表演区域。冷色调灯光营造出压抑、沉重的氛围，见证了泰莎的痛苦和绝望；偶尔出现的暖色调灯光正是希望和力量之光，暗合泰莎内心依然存在的念想，即对正义的渴望。

　　《初步举证》是朱迪·科默第二次出演舞台剧，她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对于一出非典型“三一律”的独角戏来说，地点的转变和剧中所有人物的塑造全靠她的表演来体现，这对演员的要求极高，成败几乎在此一举。

　　众目睽睽的舞台上，演员的表演被无限放大，独角戏展露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般的戏剧张力。朱迪·科默的表演丝丝入扣，从未脱离过规定情境。从头到尾的海量台词似乎根本难不倒她，她在剧中没打一句磕巴；她的肢体动作表现力超强，内心视像的传达更是出神入化。

　　很难把朱迪·科默的表演归类于“体验派”或是“表现派”，她的舞台信念感灌注于对整体节奏的精准把控中。她惟妙惟肖地模仿多个人物，从神态到语气，上一秒还在客观叙事，语调冷静快速；下一秒就激情四溢，泪流满面。她的表演不急不躁，层次分明：每个眼神、每个动作、每句台词都直击人心；高潮处推得上去，停顿时也稳得下来。显然，朱迪·科默塑造的泰莎一角赢得了观众的信任。透过朱迪·科默的演绎，观众仿佛置身于泰莎的内心世界，与她一同经历着恐惧、挣扎、愤怒和绝望。这种强烈的代入感，打破了舞台的“第四堵墙”，使得观众不再是旁观者，而是成为故事的参与者，与角色同呼吸共命运。

　　《初步举证》没有刻意渲染悲情，反而让这类通常被遮蔽的事件更具普世性。它让我们看到，在追求正义的道路上，受害者往往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施暴者却可能逍遥法外。这种现实的残酷刺痛着每一位观众的心，也引发人们对司法公正和社会正义的深刻思考。据报道，正是因为该剧产生的影响力，成功推动了英国相关法律改革。

　　《初步举证》的成功，再次证明精湛的艺术作品在审美愉悦之外，可能对社会现实产生巨大影响力和推动力。尽管如此，也应清醒地认识到，艺术不是现实的传声筒，如果忽视艺术性和审美价值，面对那些内容近似的文艺作品，观众宁愿关注纪实性质的报道，也不愿意走进剧场。

　　（作者系中央戏剧学院副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