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董　单

　　今年大年初三（1月31日），“国家京剧院建院70周年”系列演出暨“迎新春”演出季，在梅兰芳大剧院演出《锁麟囊》。

　　《锁麟囊》是翁偶虹先生于20世纪三四十年代，特意为程砚秋的程派唱腔创作的剧本。内容讲述登州富户薛家女薛湘灵出嫁途中遭遇大雨，至春秋亭暂避。此时，又来一顶花轿，落魄简陋，轿中为贫女赵守贞，感叹世态炎凉而啼哭。湘灵得知缘由后仗义疏财，将出嫁前母亲准备的内坠珠宝的锁麟囊相赠，雨停后各自散去。六年后，登州发大水，湘灵在逃难中与亲人失散，独自漂流至莱州，应聘为当地富绅卢员外幼子卢天麟的保姆。一日，卢天麟抛球入一小楼，催促湘灵前去拾取。卢夫人曾有禁例，不许闲人入此楼，湘灵登楼后，见到自己当日之锁麟囊供奉在案上，不觉感泣。卢夫人见状盘诘，知为当年赠囊之人，敬为上宾，义结金兰，并助其一家团圆。

《锁麟囊》剧照

　　此剧好人好报、皆大欢喜的结局，是中国老百姓喜闻乐见的题材，更是程派的经典剧目，也是中国戏曲学院程派艺术传承中心张火丁教授亲传的主要剧目。

　　张火丁教授在这出戏中付出过很多心血和情感，十年前，2015年9月，曾携此剧登陆美国纽约林肯艺术中心，成为21世纪前二十年中除《牡丹亭》外，在美演出最具影响的一出大戏。

　　薛湘灵从出嫁前的娇嗔少女，到落难后为人佣仆，经历了大起大落的人生。张火丁老师把这种复杂的情感都细腻地表达在程派的水袖动作中。《朱楼》这一折也是最能体现程派水袖美感与艺术特点，和人物情感相得益彰的桥段。看过张火丁老师这折戏的人都知道，此折中的水袖要比一般的水袖长很多，就是为了表达薛湘灵在看到自己当年所赠锁麟囊后复杂的情感变化。在不到一分钟的水袖动作中，张火丁老师既要做到脚下动作急促，手上水袖翻飞，同时还要表现出诧异、惊恐、情绪跌宕的面部表情。每一个动作和力道都堪称完美，人物情绪十分饱满。此时此刻，不仅演员共情于角色，也将观众完全带入其中，相信舞台上发生的一切。

　　作为程派的经典剧目，扮演薛湘灵的演员十分关键。京剧程派不仅对唱功要求很高，程派水袖动作的多样性和复杂性更是一大特色。然而，要想做到水袖动作的多样性和复杂性，就要求演员对动作力量的把控必须非常准确。

　　很遗憾，大年初三的这场演出，《朱楼》这一折，演员的水袖动作没有力量，无法配合情感。在看到锁麟囊时，演员本应表现出的惊恐与慌张也缺少味道。此处的关键在于表达情感的强烈起伏。在张火丁老师的表演中，她在取下锁麟囊前，有几个快速的圆场，同时伴有水袖的抛、甩以及旋转等动作。但是年轻演员没有完整地呈现这些内容，只是做了几个简短的水袖动作，不单是水袖的长度比张火丁老师的短，还缺乏力量。这样的表演，是很难让观众产生共情的。经典应经得起时代的检验和传承，经典中的特色不应被轻易改变，传承需要原汁原味，也不能因为水袖长度不同，就减少力量。

　　在《三让椅》这一折中，得知薛湘灵犯了禁例，卢夫人对其进行盘问是推进故事发展、衬托女主人公慷慨大义的重要情节。卢夫人虽然不是这出戏的主角，但她对薛湘灵的每一次问话，都是有心理暗示的。这种带着好奇与疑问的复杂心理变化也应该反映在演员的表演与神态中。很遗憾，我也没有看到。

　　梅兰芳大剧院一层座位不算多，即使坐在后几排离舞台的距离都不是很远，如果演员有明显的神态变化，是能够看清楚的。但是，扮演卢夫人的演员端坐在舞台上，仪态很好，就是神情不足。完全感受不到在她的追问中，本应存在的紧张与疑惑。与之相对，舞台中娓娓道来的薛湘灵，似乎跟卢夫人不在一个时空，完全没有共情。

　　张火丁老师演绎《三让椅》这一折时，在盘问的过程中，卢夫人从开始的仪态端正，到听到薛湘灵讲述出嫁当日中途遇雨时，神情是有惊讶的，并且，在动作上，从最开始的以礼相待，到以礼相敬，薛湘灵的座位也从左侧移到了右侧。在接下来的追问中，卢夫人的语气里甚至带着试探，当薛湘灵提到赠予锁麟囊时，卢夫人的惊讶溢于言表，甚至身体有稍许晃动到驻定。当确认湘灵就是当日赠囊之人时，卢夫人的神情是带着感泣与惊喜。但在这场演出中，年轻演员在处理如此丰富的情感变化时，却表现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根本没有亲身经历的体验。

　　戏曲作为舞台表演，有特定的时空和故事情节，如果演员不能共情、不能投入角色，只会让观众感觉索然无味。演员的表演是相互成就的，即使是配角也应全情投入。如果自己都不能被感动，又怎么会共情对方、感动观众？

《锁麟囊》剧照

　　当然，戏曲需要传承，年轻演员也需要成长。作为中国戏曲学院毕业的学生，有老师的珠玉在前，作为学生的璞玉亦然。众所周知，戏曲演员的培养十分不易，既需要老师口传心授，更需要个人日久年深的基本功训练。如果不是热爱，常人很难坚持。好的演员，不仅需要扎实的基本功，还需要有天人合一的共情能力。很多优秀的戏曲演员，如严凤英、茅威涛等，她们在表演中，不仅能共情角色，共情对手，更能感动观众。

　　不可否认，共情是一种能力，需要感受、体会，更需要培养。至目前为止，国家为戏曲的传播传承，已完成多部音像工程。老艺术家的经典剧目值得我们反复欣赏，深入研究；戏曲演员更应深耕专业，精益求精，在扎实业务的同时增强人文修养。

　　情感和知识一样都需要沉淀和积累。心理学家马斯洛的高峰体验是很多人文艺术家追求的极致，它是一种天人合一，超越自我，极乐而完美的体验。希望我们的年轻演员，在学习和成长中，都能用自己的努力与热爱，体会到作为演员的极致和幸福。（董　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