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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明厚
“秦腔皇后”忆秦娥,自17岁成为舞台主角起,无论在舞台上还是在生活中,便始终处于师长、同行、爱人、观众乃至社会舆论的多维度凝视之下。各种无法回避的目光,交织成一个无形的压力网,逼迫着她迅速成长。
根据陈彦长篇小说《主角》改编、陕西人民艺术剧院演出的同名话剧经过130余场观众的凝视,主演忆秦娥的刘李优优进入了本届梅花奖终评评审专家和观众的视野。虽未能“摘梅”,但仍值得关注与评说。
当刘李优优开始将忆秦娥的故事一一铺陈,黄浦文化中心·大上海剧场偌大的舞台上,清瘦秀丽的她显得有点单薄,一如她所饰演的主角忆秦娥总是有点孤独。笔者想起开演之前,舞台中央孤零零地放着一把红漆椅子,该剧导演胡宗琪的匠心寓意可见一斑,这把红椅子不正是主角忆秦娥一举成名之后的象征?
放羊娃忆秦娥(原名易招弟)11岁那年,被在宁州县秦腔剧团乐队工作的舅舅从乡下带到剧团。小小年纪的她,只想逃离这个被众人上下打量的陌生地方。没过多久,舅舅因故入狱后,她受株连被赶到厨房当烧火丫头。
命运的转机是在改革开放后,被封存11年的衣箱终于打开。四位存字辈秦腔老艺人看到了在伙房里练功的忆秦娥,眼睛一亮,惊呼剧团出了个“戏胚子”。于是,老艺人认真教戏,忆秦娥刻苦学戏,让旁人从一开始的不屑一顾、冷嘲热讽,到后来惊讶、静观,到最后不得不服气。
从放羊娃到主角,忆秦娥平静的生活起了波澜,也陷入了更复杂的凝视网络——既有同行的嫉妒、观众的追捧,也有男性凝视下的情感困局等等。最终,这些对主角的凝视,让观众从中看到的是,忆秦娥艺术上的执着前行与千辛万苦、生活中的波澜起伏与五味杂陈。话剧《主角》讲述了主角40年的艺术生涯,而其艺术生涯又与社会的变迁有所呼应,折射出岁月长河中时代的变迁。
在众目睽睽的凝视之下,忆秦娥在生活的旋涡里沉浮。是命运选择了她,让她从农村到县剧团,再从县剧团跨越到省城大剧团当台柱子,赢得全国戏曲汇演大奖后,她又被封为“秦腔皇后”,艺术生涯的前行步履成为她成长的重要标志。从青涩到成熟,从被质疑到被认可,这一过程充满了艰辛和挑战。与此同时,她经历了爱情的波折、婚姻的失败、社会的变迁,这些经历使她从一个懵懂的少女成长为一个成熟坚韧的女性。她的选择与命运,贯穿了这部话剧的故事情节。因为是舞台的“主角”,她常常在家庭生活中缺席,导致第一段婚姻破裂。又因为第二任艺术家丈夫的狂热,她在热烈的凝视中屈从了对方的意志,而在弱智儿子身边缺席,最终造成了无可挽回的丧子之痛。三个半小时的主角故事中,观众看到了主角在艺术上的不断追求卓越、在生活中努力寻找自己位置,进而在文艺与现实的交融中感悟人生。
在观众凝视主角的过程中,刘李优优以她单薄的身躯所积蓄的巨大能量,细腻揭示了忆秦娥在成长过程中所面临的外部环境和内心世界的双重影响。那种挫折感、命运感、成功感、失落感,都化为具体的舞台语言,让观众产生共情与共鸣。当忆秦娥躲在宁州的街角,眼睁睁地看着曾让自己心动过的封潇潇发着酒疯,抓着刚订婚的未婚妻之手,嘴里念叨的却全是跟自己有关的过往细节,刘李优优捂住嘴、泪眼婆娑,生动演出了那一刻角色内心的痛苦。
这是一部有生活质感的话剧,一部展现浓郁地域文化特色的话剧。一位陕西观众抱怨演员的陕西话说得还不够地道,否则可以出现更多的梗,带来更好的剧场效果。不过,刘李优优演绎主角忆秦娥的情感纠葛和艺术追求时,表演是真诚的、自然的、打动观众的。当忆秦娥的养女宋雨在她的调教下一举成名,舞台上那声“有新把式了,忆秦娥这个老把式该退阵啦”如利刃出鞘,刘李优优眼中骤起的惊惶与随之而来的孤寂,撕开了主角光环下的残酷真相。无可奈何花落去,长江后浪推前浪,刘李优优演出了此时此刻忆秦娥的悲从中来,令观者动容。
话剧《主角》是一部充满人生哲理的戏剧。那几句存字辈秦腔老艺人对忆秦娥当年的教诲,铿锵有力,字字入耳:“不苦不累不成角,不伤不悲不成角,不患不难不成角,不煎不熬不成角,不屈不辱不成角,不容不忍不成角,不傻不痴不成角,不疯不魔不成角!”这何止是对戏曲演员的教诲,也是对各行各业所有想取得成功者的忠告。想成为主角,意味着你就比别人更多地付出、牺牲、奉献和包容。唯有如此,你的舞台才可能是无限延伸的、放大的。曹路生、胡宗琪两位编导以满腔的悲悯情怀,成功地将原著《主角》的精髓转化为适合舞台表演的艺术形式,以简约的写意性舞台,戏中戏的结构架构,行云流水般的舞台调度,展现出主人公忆秦娥40年的艺术奋斗历程,突出了这部戏的主旨。
纵观全剧,一代“秦腔皇后”忆秦娥的艺术人生,是与时代的伦理、道德、观念和社会结构紧密相连的。观众审视忆秦娥这位主角时,只有紧密结合她所处的社会语境,才能全面深刻地理解她以及这部戏的社会意义。当忆秦娥被边缘化以后,她不再是公共关注的对象,这到底是一种被抛弃还是一种解脱,全在于其内心选择。而忆秦娥选择回归九岩沟,那是她的出发点。回归出发点,回归易招弟,她要为家乡的父老乡亲去唱,向千山万水去唱……全剧的主题由此从“凝视”中突围而出,走向山水所蕴含的“广阔”之意。
随着秦腔悲怆的音乐响起,一把主角的椅子端放在戏台中央。前后呼应,被观众凝视、思索,余音绕梁。
(作者单位:上海戏剧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