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项筱刚

　　1978年，大陆地区改革开放伊始，而是时尚在台湾大学人类学系就读的女生齐豫，在台湾地区同时获得新格唱片公司举办的“金韵奖”比赛、海山唱片公司举办的“民谣风”比赛之冠军，成为台湾歌坛民歌时代这两大赛事唯一的一位双料冠军。后来的历史证明：两大赛事评委们的眼光——客观、清醒、独特、前瞻。翌年（1979年），22岁歌手齐豫的个人专辑《橄榄树》由新格唱片公司发行，遂“香两岸”。当然，笔者坚信，不论是齐豫和作家三毛、还是她的老师——科班出身的作曲家李泰祥，彼时都没有意识到该《橄榄树》专辑将永载台湾地区流行音乐史乃至中国流行音乐史。

齐豫获奖（图片源于网络）

　　作为“一位走在屋檐上的艺术家”，作曲家李泰祥“始终在精致与流行这条平衡线上行走”。他将自己的“工作”分为两步：

　　第一步是“将中国固有的民歌以现代的大众歌曲形式来表达”。如1977年新格唱片公司发行的《乡（乡土·民谣）》专辑。该专辑采用了管弦乐队的编曲形式，比大陆地区作曲家鲍元恺的“中国风”系列显然要早。无疑，此“将中国固有的民歌以现代的大众歌曲形式来表达”理念影响了此间十张《金韵奖合辑》的编曲，并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这些合辑歌曲的配器，改变了一把木吉他伴奏到底的单一编曲形式，亦使得“现代民歌/校园歌曲”在起跑线上便站在了一个不俗的起点上。

　　第二步是“邀请台湾当今的诗人，共同创作大众的歌曲”。如齐豫的专辑《橄榄树》（1979，新格）、《你是我所有的回忆》（1983，金声）和唐晓诗的专辑《唐晓诗专辑》（1983，滚石）。毫无疑问，《你是我所有的回忆》未能超越《橄榄树》，而《唐晓诗专辑》亦未能超越《你是我所有的回忆》。专辑《橄榄树》无论在当时、还是在今天，都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高峰，因李泰祥借该专辑成功地实现了一个理想——“在艺术与通俗之间寻找平衡点”，步了民国时期作曲家陈歌辛、姚敏等的后尘，又领先于彼时海峡对岸大陆地区的同行们。

　　作为1979年台湾地区电影《欢颜》的插曲之一和专辑《橄榄树》的同名主打歌，歌曲《橄榄树》（三毛作词，李泰祥作曲、编曲，齐豫演唱）乘着电影《欢颜》和专辑《橄榄树》这对翅膀，旋即传遍海峡两岸，名列第二届“香港十大中文金曲”（1979），并已然达到了电影歌曲的最高境界——足以脱离电影母体而以纯音乐作品形式独立存在。换句话说，今日的人们或许大多记不清或压根儿没看过电影《欢颜》，但却仍能依稀记得该电影的这首插曲《橄榄树》。就此而言，这是歌曲《橄榄树》的幸事，也是电影《欢颜》的不幸——尽管该影片同名主题歌《欢颜》获第十六届（1979）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剧情片电影插曲”、另两首插曲《走在雨中》与《答案》亦不乏可圈可点之处。

　　毫不夸张地说，歌曲《橄榄树》令彼时台湾地区的无数异乡游子有了可以寄情抒怀的载体，令同时期大陆地区的受众们不禁感慨“原来歌儿还可以这样唱”，也使得包括笔者在内的大陆地区的懵懂少年们竟以将“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挂在口边为时尚，虽然是时台湾当局对“我的故乡在远方”“流浪远方、流浪”等歌词诚惶诚恐并加以“禁播”。

　　无疑，这是而立之年的李泰祥与小荷才露尖尖角的齐豫，继歌曲《春天的故事》（李泰祥词曲、齐豫演唱）后的第二次握手。与《春天的故事》一样，《橄榄树》是李泰祥又一首不按常理出牌的歌曲代表作，尤其表现在该曲的结构上。

　　《橄榄树》的结构为：A + B + A`，基本上是一个带再现的三段体结构，虽然B段与再现部A`段之间有一个长达十八小节的类似华彩段（Cadenza）的部分。其中，A段由五个乐句构成——a + a1 + b + c + d，前三个乐句均为4小节，后两个乐句均为3小节；B段由四个乐句构成——e + a2 + a3 + f，小节数分别为2、4、3、5。不难发现，就音乐素材、乐句长短而言，无论是A段、还是B段，均为不规则的结构。

　　值得一提的是，《橄榄树》类似华彩段（Cadenza）的后半部分（对应着歌词“中的橄榄树”）的素材貌似来自A段的c、d两个乐句，并在不知不觉中为即将到来的A`段（再现部）做了必要的铺垫、牵引。而B段的a2、a3两个乐句与A段的a、a1两个乐句有着或多或少的派生关系，似乎不经意间完成了A、B两个乐段“君子和而不同”的音乐设计。

　　毋庸讳言，歌曲《橄榄树》的编曲延续了前述《春天的故事》以管弦乐队编曲的形式，赋予了该曲与同时期其他“现代民歌/校园歌曲”截然不同的乐风，尽管木吉他音色在提醒世人这是一首“现代民歌/校园歌曲”、西洋木笛（Recorder）的音色渗透出漫天之空灵，并令人情不自禁地想到长发飘飘的齐豫之波西米亚的浪漫形象。此以管弦乐队编曲的形式，大幅度地影响了后来“现代民歌/校园歌曲”与流行歌曲的编曲模式，并使台湾地区流行音乐未来的发展空间更加辽阔。如果说《春天的故事》呈现出了作曲家李泰祥“纯洁又可爱”的一面的话，那么《橄榄树》则展示出“李-齐组合”珠联璧合的另一面。

　　无论是三毛的词、李泰祥的曲，还是李泰祥的编曲、齐豫的演唱，“把现代诗和古典音乐融入了流行歌曲的形式”的《橄榄树》，在彼时的台湾歌坛堪称独树一帜，无人、无歌能出其右，以至于同名专辑《橄榄树》与不久后罗大佑的《之乎者也》（1982，滚石）、苏芮的《苏芮专辑（“搭错车”电影原声大碟）》（1983，飞碟）两张专辑荣登“台湾流行音乐100最佳专辑（1975-1993）”之前三甲，并被与李泰祥同龄的香港地区词家黄霑称该歌曲“令人有出尘的欣悦”。

　　换言之，即便放在46年后的今日，“李-齐组合”的经典代表作——《橄榄树》仍能笑傲台湾地区流行音乐史乃至中国流行音乐史之长河，并熠熠生辉、灼灼其华。

　　（作者系中央音乐学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