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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欧阳逸冰
戏剧艺术最理想的境界,是让自己在观众的眼睛里是一首诗,“是一首可以上演的诗”(苏珊·朗格)。无论是震荡天地、熔铸时空的史诗;还是旷世真情、星月皎洁的情诗;无论是字如珠玑、灿若云汉的哲诗;又或是乘月摘星、糖果世界的童话诗……
北京儿童艺术剧院的新剧《高原上的黑眼睛》就正是为此而做着颇有成效的努力——
一名叫夏天的北京小学生,为了去探望支援边远地区的母亲(草业专家),利用暑假,来到了陌生而又非常神奇、美丽的青海三江源。
那是多么令人向往的天地,寥廓的苍天、无尽的草原,殷红的早霞映照着白雪装扮着的巍峨山峰,一层层的叠嶂被笼罩在朦朦胧胧的霭气之中……一切也并非都是如此宏大、高远,只可仰望才行,还有需要俯身倾听的丁零零、滴答答、窸窸窣窣的微末之声,那是翠绿翠绿的嫩草叶精心擦拭过的一颗颗露珠般的雪水,滚动出来集成的汩汩溪流;那是阳光与冰川雪柱牵手放歌的深情诗句汇聚而成的哗哗溪流;那是造化撒下的细如青丝的水网织成的闪闪溪流……在世界屋脊上,涵养着这样丰沛的水源,孕育着天下第三大长河的长江,孕育着咆哮万里的黄河,孕育着让六国相知相连的澜沧江——湄公河。
儿童剧《高原上的黑眼睛》剧照(图片由北京儿童艺术剧院提供)
水之源,生命之源,这是何等神圣!
该剧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这是多么地富有诗意!
然而,须知这是“戏”,不能一味地仅展示美妙的诗情画意,更要构建充满诗意的戏剧性情境,即所谓“剧诗”。值得研究的是,该剧是怎样巧妙地把自己变成一首诗来“演”出的?也就是说,它是如何把戏剧的情境与诗歌的意境融合在一起的?
主人公夏天的到来,并非一下子就诗意满满,相反,在他的心目中,这一切都是陌生的、不亲切的,除了向往这里的黑颈鹤之外,仿佛一切都被他抱着的枕头氧气袋压扁了——呼吸有点不顺畅(还能喜欢什么呢),不习惯喝酥油茶(那是从未闻过的味道),不会跳舞(没有兴趣),不会骑马(那太危险)……
有差异就会有矛盾,有矛盾就会有冲突发生。
夏天唯一想要做的是,走进湿地,拍摄黑颈鹤,满足自己和粉丝们的强烈愿望。然而,湿地和黑颈鹤的忠诚守望者松吉爷爷却一口拒绝:不行,只能远远观望。夏天的同龄人扎西自撰出一种“理由”:你身上没有酥油茶的味道,黑颈鹤会害怕的。夏天的反感油然而生,对扎西自比格萨尔王,称自己的马是神马江噶佩布,甚至还要像格萨尔王那样,也在12岁夺得赛马第一表示不相信:“梦里啥都有!”气得扎西高声发誓:“赛马大会,第一名,给你拿!”于是便率领两个小朋友气哼哼离去,只剩下孤零零的夏天。
殊不知,在两个吵得脸红的男孩儿的心目中,闪烁着的正是金子般的诗意——他们对奇妙高雅的黑颈鹤的珍爱,正是人类对生命和美的高尚情感;他们对传说中的英雄格萨尔王的敬重,正是民族的共同情愫。
更微妙的是,两个男子汉对尊严同样的维护,让他们不同个性的心灵冲突产生着令人想象不到的发展趋向。
草原上的孩子总也离不开玩骑马,就跟城市里的孩子喜欢玩滑板一样。夏天牢记姥姥说的“骑马危险”,一再回绝骑马。扎西则编出了一个令他很难不信的“传说”:“我们隆宝草原上的马不仅会说话,还会传话:那个叫夏天的胆小鬼,骑马的害怕……然后,马会传给牦牛,牦牛传给羊羔,传给旱獭、鼠兔、斑头雁、赤麻鸭……所有的动物都会摇着头,笑话你!”如此强烈的震慑,陡然在夏天的内心激荡起冲天的一句话:“我骑马!”这句话冲破了“姥姥说”,让他的全身充满力量,居然霍地踩上了墩子,虽然吃力、狼狈,却坚定地骑上了马背。骑马的夏天和被骑的“江噶佩布”都惊呆了。夏天惊叫起来,马儿打起了响鼻,连扎西都慌忙劝告夏天“下来”。然而,夏天一边害怕地大叫,一边又坚决地表示,“不下来!”终于,他的声音由惊恐的叫唤变为享受的喝叫:“感觉有风,风越来越大!”扎西为他牵马小跑,三个小伙伴一起,为夏天朗诵《格萨尔王》中的诗句:“云端上一阵鼓响,一支箭从空中射下,勇士们策马扬鞭……天马和少年,跑过了一座山……”末了还加上一句:“天马和少年,跑过了三江源!”
没想到有这一天,夏天终于喊出了:“妈妈,我骑马了!”
切莫以为这部给“未成年人”看的儿童剧,就会是低幼的、简单的、粗劣的,儿童细腻的、独特的、微妙的内心活动,同样是大人们想不到的。所谓“以追光蹑影之笔,写通天尽人之怀”,对儿童剧而言,就是写出儿童心灵的妙处、情感的奥秘,这不就是把戏剧的情境和诗的意境融为一体了吗?从这个角度而言,该剧的创作者正是把剧当成“是一首可以上演的诗”了。
夏天的上进赢得了住在三江源的孩子们的尊重和信任,他们的相知相依,哪怕是在艰辛、困难里,也能共同开拓充满真情的美好日子——
灰狼成群入侵湿地,居然偷袭黑颈鹤。松吉爷爷高喝一声,众人挥动锨锄木棒,扎西和孩子们甩着古老乌尔朵投石索,夏天也奋起保卫自己心中的最爱,怒吼高喊,勇敢地向灰狼投掷石块……
为了给松吉爷爷治疗偏瘫,夏天和扎西、索南、梅朵一起,攀上海拔5000米以上的雪山,寻找藏药冰莲花。白唇鹿、旱獭仿佛前来慰问他们,白唇鹿让他们摸摸自己的角,旱獭毫无戒备地舔食着夏天身上的酥油……夏天在追逐旱獭时跌入沟里,竟意外地发现了一朵洁白的花,那正是给松吉爷爷治病的冰莲花。
在找到冰莲花返回的路上,天空下起雨来,路边不时掉下山体落石,扎西像个小哥哥一样护卫着夏天和伙伴们。夏天望着扎西,发自内心地相信他能在赛马会上拿到第一。朋友的真诚让扎西渴望着赛马会的到来。然而,扎西为了保护夏天,被山体落石砸伤了脚。夏天和扎西挽手期待再一次赛马会……
正如张庚所说,“剧诗的特点是从特定人物的感情出发,而非如抒情诗的从诗人本身感情出发。剧诗的作者应当从角色的感情去看一切事物”;“剧诗还有一个特点,在于它是舞台上的诗而不是单纯说唱的诗”。的确,说《高原上的黑眼睛》具有剧诗的特质,不是指剧中有美好的歌词,而是指主人公夏天和他的好伙伴扎西、索南、梅朵眼中、心中的美好世界——整个戏剧的舞台呈现:碧绿碧绿的草地雾霭,弯弯曲曲的河渠沟壑,高贵清雅的黑颈鹤,亲和幽默的斑头雁和赤麻鸭,和蔼诱人的旱獭之群,憨厚可爱的白唇鹿,英姿飒爽的赤兔马“江噶佩布”……更有那松吉爷爷口中的北京曼尼(医生)以及他种在草地上的唯一的尼玛树和扎西心中的格萨尔王、措毛奶奶尊奉的信念:“种草守鹤的人,雪山大地会保佑的”……这些可视可触可悦可思可念的世界,难道不就是童话般美丽的现实世界吗?而构成这美丽世界的,不正是纯洁的人性吗?
(作者系剧作家、戏剧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