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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邵 岭
对于文艺作品,“没意思”的评价甚至比“不好”更糟糕。这意味着作品未能完成其核心使命:吸引观众注意力,提供基本的思想与娱乐价值,最终导致受众流失。
前阵子收官的《亲爱的仇敌》正面临此困境。相比5.9分的评分,只有8000多人参与评分,无疑是更致命的打击。
是女性题材已过时了吗?在笔者看来,该剧被评价为“没意思”的核心原因,实则在于创作者在多个关键叙事节点上绕开了人性的深渊,回避了情感中那些复杂、艰难的部分,从而未能赋予观众自我探索与认知提升的机会。
在情感价值剧烈重构的当下,《亲爱的仇敌》却显示出了一种创作精神上的倦怠。
一个细节足以说明受众在观看过程中的关注点:无论编剧如何竭力将周慕孙塑造成渣男,弹幕上仍有大量观众更想看周慕孙和罗曼的互动。这并非观众“三观不正”,恰恰是因为在周罗二人的关系中潜藏着现代情感的复杂性,完全可以拿来作为剖析当代新型情感模式的典型样本。
当两人默契地开启一段不确定期限的恋情时,他们实践的正是社会学家安东尼·吉登斯在《亲密关系的变革》中所描述的:“亲密关系正经历从制度性关系到纯粹关系的转变。”而观众真正想看到的,正是这种深刻转变过程中的阵痛与挣扎。
罗曼与周慕孙的关系始于“斗气”。眼看自己的富太太闺蜜欲将优质单身男性周慕孙介绍给刚认识没多久的其他女性朋友,这激发了罗曼的胜负欲——她当时在意的并非周慕孙,而是要证明自己也“配得上”。经过一番精心策划,她在饭局上成功“截胡”了周慕孙。尽管闺蜜警告说周慕孙经历过一场婚姻,没有再婚打算,但罗曼仍义无反顾地投入,并逐渐被周慕孙吸引。
借用心理学的概念,罗曼的行为属于知情冒险,后续两人关系出现的几次重大转折,正是在为这一行为买单,其核心问题是:一段不以建立长久关系(如婚姻)为前提的恋爱,能为当事人提供什么?边界又在哪里?
第一次转折出现在第14集。
周慕孙提前结束出差为罗曼庆生并亲自下厨。罗曼敞开心扉,表示两人在一起最让她感到幸福的,是那些“被懂得”的瞬间——那些她自己都未曾觉察的闪光点甚至缺点,都被周慕孙视为珍贵。然而好景不长,晚餐过后,周慕孙拿出生日礼物——一套乐高高迪建筑模型积木,而不是爱马仕或者铂金包。想到之前闺蜜说自己的投资人丈夫永远只送爱马仕或者铂金包,而乐高只是顺手在机场买了送给儿子的,罗曼的心态和表情都崩了。
且不说本身婚姻就一团糟的闺蜜,她的礼物清单是否具备参考价值,值得探讨的是:当亲密关系的物质往来早已超越经济范畴,在罗曼与周慕孙的关系中,“奢侈品”与“被懂得”,究竟哪个更昂贵、更有价值?罗曼真正在意的是包包的昂贵价格,还是其象征意义(如她在周慕孙心中的分量)?她如何从因“被懂得”而幸福,滑向因未收到奢侈品而失落?
遗憾的是,编导轻巧地避开了这些深层探讨,仅以两人不欢而散、周慕孙转账十万元让罗曼“买点你喜欢的”草草收场,彻底扼杀了讨论空间。
第二次转折出现在第16集。
罗曼的父亲重病入院。久未联系的周慕孙得知后,设法帮她挂到求之不得的专家号,并专门请人做点心为其父补养。然而,当罗曼试探性地询问他是否愿意跟她一起去探望时,他犹豫并推辞了。
这清晰暴露了两人在感情节奏上的错位:罗曼的期待已悄然从“不考虑长久”转向传统婚恋框架下的义务要求;而周慕孙的关注点仍在“当下”。无论他是不想长久,还是尚未准备好,这种节奏错位本可成为剖析现代亲密关系矛盾性的绝佳切口:当非婚伴侣遭遇重大危机时,情感契约的辐射半径究竟有多远?一段期限不明的亲密关系,是否意味着情感的“有限责任”?
然而编导再次将问题轻轻滑过,将一个极具张力的情感命题简化为道德判断题——借罗曼之口宣判周慕孙与闺蜜的丈夫同属“渣男”,从而彻底终结两人关系。顺便说一句,该剧对罗曼闺蜜老公的刻画同样流于简单粗暴。观众不知道,当年那个痴情的少年,究竟是何种原因才变成了如今这个习惯性出轨的油腻中年男?
当爱情叙事沦为道德审判的祭品,人们便失去了理解人性复杂褶皱的机会。罗曼的角色塑造正是如此。剧情收官时,罗曼和一直暗恋她的年轻医生走到了一起。为了向观众解释她的这一次情感选择,编导安排了一段医生急救失败悲痛难忍、同时更加坚定了职业初心的情节,却让观众感到苍白刻意,还不如直接说罗曼是因为在年长男性那里受了伤要在年轻男性那里疗愈更加坦率真诚。自始至终,我们只看到罗曼行为的变化,却未见其在自我认知或情感认知上的真正成长。毕竟,真正的成长并非从此过上“正确”人生,而是在试错过程中掌握反思的能力。
更遗憾的是,观众也未能从中获得认知上的提升。2025年了,观众难道还需要通过看剧才领悟到“男人有钱就变坏”或“谈恋爱要找三观一致的人”吗?
在微短剧冲击长剧市场的当下,长剧如何留住观众成为业界关注热点。但真正的挑战从不在于篇幅长短,而在于作品能否与受众生活建立深度关联,回应其诉求,引发共情与共鸣。《亲爱的仇敌》尽管在形式上借用了戏剧打破第四堵墙的方式,时不时让罗曼面向镜头对观众说话,但却并没有形成真正的交流。其因为“没意思”而遭到观众冷淡的背后,是当微短剧致力于提供“爽感”时,长剧更应勇于探向人性与情感的复杂处。真正的艺术,永远诞生于创作者纵身跃入深渊的瞬间。(邵 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