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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廖亦奇
2025年春天,诗人李少君出版了他的新作品集《春风再一次刷新了世界》。这部诗集收录了李少君从中学时期至今四十年间经典的诗歌、散文与评论,集中反映了诗人的艺术思想与精神世界。他的诗歌中流动的是超越自我表达、个人趣味的宏大世界,从中国文明传统到社会前沿再到自然世界的一花一木。当代批评界对李少君的关注和研究主要集中于他的抒情特色以及对自然的关怀。抒情与自然无疑是李少君诗歌写作中最重要的两大主题,这二者并非孤立于社会现实,而是指向一个现代世界中具有公共性的审美领域。
他的自然理想具有云一般的现代性
从思想史的发展来看,文学的公共领域产生于现代城市,但这种公共性的追求最终归于自然,落脚于自然。在文学史上,自然是承载人类情感的思想符号,是人类想象力的终极隐喻。在当代诗歌中,谈到自然写作就绕不开李少君。这或许是因为他自幼就在长江的支流涟水河畔诵读诗歌,又或许是由于他在珞珈山的湖光山色中形成了写作的自觉,这位在1999年就参与过“文学与生态”研讨会并参与写作《南山纪要》的诗人,在四十多年的创作中一直追求描写出理想的自然。正如他所说:“我是有大海的人。”山川湖海,草木花鸟,都在诗行中流动而变得鲜活,具有独特的生命力。
文人雅爱自然,或以归园为愿,或以造园雅集为追求,而李少君的自然观与此不同,他不把自然当作退隐之地或是个人消遣享受的伊甸园。他的自然理想具有一种如云一般的现代性,这种现代性是世俗的关怀,指向每个人的世俗幸福。《春风再一次刷新了世界》的第一首诗就是有名的《抒怀》,数笔写出一种人人向往的理想生活:“拍一套云的写真集/画一幅窗口的风景画(间以一两声鸟鸣)/以及一帧家中小女的素描”。李少君的许多诗歌读过就不会忘,仔细琢磨,不难发现他所创造的意象,似乎我们都经常见到。以《春》为例:“白鹭站在牛背上/牛站在水田里/水田横卧在四面草坡中/草坡的背后/是簇拥的杂草,低低的蓝天/和远处此起彼伏的一大群青山/这些,整个地构成了一个春天”。这些曾闯入我们眼帘的景象,经诗人的想象力再造、刷新,以抒情的语言联结并激活人们共同的生命经验。
发掘日常意象与所有人建立情感连接
李少君诗歌的抒情语法及自然关怀,并不限于诗人个人的感受,而注重发掘日常意象以期与所有人建立情感链接。《南渡江》中寥寥数语,抚慰多少漂流者的灵魂:“每天,我都会驱车去看一眼南渡江/有时,仅仅是为了知道晨曦中的南渡江/较夕阳下的南渡江有无变化/或者,烟雨朦胧中的南渡江/与月光下的南渡江有什么不同/看了又怎么样?/看了,心情就会好一点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南渡江,无论是诗人、清洁工、白领都会在生活的闲暇中有一个南渡江。看了并不能“怎么样”,不能改变现实的生活,但“心情会好一点点”。所谓无功利的审美正在观看南渡江时发生:诗人不追求具体的、有用的价值,而高妙地转向了“心情好一点”。
当代人被种种有用的事物包围,而无意间忽略无用的那些事物,例如内心微妙却无比重要的情绪。又如《暴雨》一诗:“城市接着被雨摧毁/暴雨如注,三天三夜/天空轰炸机向大地倾倒雨水炸弹/把城市炸得千疮百孔/树一棵接一棵倒下/烈士般前仆后继/再也未能起来”。暴雨降临在每个雨季,然而唯有诗人洞悉万物的眼睛才能发现,这场暴雨之后人心的变化:“人心,柔弱如一根芦苇/被倾盆暴雨压垮了。”帕斯卡尔说:人是一棵会思考的芦苇。人的肉身犹如芦苇般脆弱,在暴雨面前,在自然的力量与风暴面前,甚至会被压垮。《暴雨》从日常的自然景象出发,最后闲加一笔,从自然转向了人。人的肉身或许会被风暴压垮,却因思想而伟大,在大自然面前承认渺小,亦是尊严的起点。人类正因共同的脆弱性而群居,最终走向团结。
微小景观中藏着公共世界的博大关怀
李少君强调“人诗互证”,这也是他近年来最重要的诗歌理论成果。诗人与作品的关系是一个经典问题,这既可以追溯到启蒙以来思想界对“主体”的追求,自现代降临以来,人具有了与神比肩的创造力——这种创造力集中反映在文学艺术上。同时,人诗互证亦可以直接应对技术发展带来的文学没落思潮。当技术不断发展甚至占领现代生活的每一个角落,也似乎挤压了文学及其衍生出的个人情感的空间。技术发展,尤其是人工智能及大语言模型是否真的在当代形成一种文学的威胁论?《春风再一次刷新了世界》的“刷新”一词能恰到好处地形容李少君数十年的写作与思考,他总处于文化、时代与技术的前沿,不断求新。谢冕的评语勾勒出了李少君的文学与人生轨迹:“从激情澎湃的校园诗人,到只身走天涯的闯海人,再为了诗歌理想北上。”相较于李少君以往的作品集,这本新书收录了大量的散文、随笔、小说与诗论,这些内容能在诗歌之外构造出一个更丰满的诗人形象:一个在海南经济发展大潮中见多识广的闯海人,一个通过《天涯》杂志目击中国当代文学与思想变迁的知识分子,一个从青年时期起就以中国的诸多传统为题进行写作的诗人。这些内容与李少君的自然抒情诗彼此映证:在微小的自然景观中,藏着公共世界的博大的关怀。
时至今日,如何重新认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如何重构一个审美的共同体仍是思想界备受关注的问题。现代的诸多文化社会批评都以当代人与人之间情感的断裂展开。政治、经济与社会的变局不断侵袭人的情感,此时,新时代的诗歌创作应时代要求提出了新的旨趣与追求:以诗歌介入公共生活。在此挑战之下,抒情的可感、真挚与通达变得尤其重要。李少君的诗歌是历史的也是当代的,他常年围绕自然与情感展开创作,强调“人诗互证”,其写作向批评界指出:当代中国新诗的抒情不是脱离现实的煽情,而是一种有自觉的公共写作,走向了抒情的现实主义。(廖亦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