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司金冉

　　2015年，国产动画电影《西游记之大圣归来》横空出世，引发了社会层面对“国漫崛起”的讨论。十年来，《大鱼海棠》《风语咒》《姜子牙》《深海》《长安三万里》、“雄狮少年”系列、“白蛇”系列、“新神榜”系列等动画电影相继上映，形成了从神话改编到现实书写、从技术迭代到美学重构的多元创作格局。《哪吒之魔童闹海》更是荣膺全球动画电影票房榜冠军，标志着国产动画电影经历从市场边缘到文化主流的深刻转变。这一转变的深层动因，在于青年群体作为创作核心和消费主体对动画电影的深度参与，折射出当代青年亚文化与主流文化之间复杂的互动关系。

　　叙事抵抗：青年亚文化的仪式化表达

　　“抵抗”一直是青年亚文化的风格标识，在近些年国产动画电影的叙事逻辑中，抵抗也成为塑造角色和推动情节发展的关键。二者的区别在于，传统叙事往往塑造“完美英雄”的角色，而近年来国产动画电影更倾向于塑造带有草根性和精神困境的“非典型英雄”。《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呈现了一个法力尽失、颓丧落寞的齐天大圣，与传统叛逆、桀骜的大圣形象相比，带有更加鲜明的“丧文化”特征，将神话传说中的叛逆精神转化为当代青年对平庸生活的抵抗；《雄狮少年》中的阿娟出身平凡、身形瘦弱，不甘心永远做一只“病猫”，他通过“不认！我就是不认”的口号反复进行自我价值的确认，以对命运不服输的少年意气努力摆脱“废柴”的标签；《哪吒之魔童闹海》中哪吒那句石破天惊的“我命由我不由天”，不仅是角色的独立宣言，更解构了传统神话体系中“天命不可违”的宿命论，彰显了个体的反抗与觉醒，成为当代青年的文化符号……从大圣到哪吒，清晰地展现了国产动画电影中青年主体性不断增强的创作轨迹。角色对宿命、权威、偏见的反抗，契合了现实中青年的生存困境、价值观念。这类角色的“不完美性”有效拉近与观众的心理距离，将抽象的文化抵抗转化为易被感知的个体经验。

　　通过聚焦角色个体对既定秩序的反抗，这些动画电影展现当代青年群体的独立和反叛，有效打破了过往国产动画电影“低幼化”的创作窠臼，成功构建了一套契合当代青年精神诉求的反抗叙事体系。需要强调的是，影片中主要角色的反抗行为并非全然否定传统秩序，而是一种仪式化的、象征性的抵抗，本质上是一种情感的宣泄。以《深海》为例，影片通过意识流叙事将现实与虚幻交织，对原生家庭创伤等社会议题进行抽象化表达。细腻的画面和台词，将主角参宿的孤独、无助与渴望被爱的情感展现得淋漓尽致，直击当下青年群体在快节奏生活下普遍存在的孤独、迷茫与自我怀疑。然而，结尾处参宿对幸福家庭的想象表明，影片的内核仍然指向对家庭情感的认同与归附。这种“抵抗-回归”的叙事结构，既满足青年观众对个性化表达的需求，又超越个体经历的差异，通过情感共鸣实现对主流价值观的温和传递，体现出青年亚文化与主流文化之间寻求平衡的微妙关系。

　　价值融合：传统文化的现代性转译

　　国产动画电影的崛起与发展，深受中国传统美学和传统文化的影响。通过不断创新表达方式、革新价值观念，近年来国产动画电影较好地实现了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如“白蛇”系列动画电影将二十四节气、戏曲、中医、非遗工艺等优秀传统文化元素巧妙地融入故事情节和视觉画面之中，展现出高度的文化自信和文化自觉；《大鱼海棠》借用《逍遥游》的哲学内核，将神话寓言的深邃哲学命题转化为易于接受的青春叙事，客家土楼、福建梯田等传统建筑元素成为影片展现传统文化的鲜明符码；《姜子牙》尝试将东方神话美学与西方赛博质感进行嫁接，从视觉呈现和精神内核两个维度在青年亚文化的抵抗性叙事与主流价值观的秩序维护之间寻找平衡点。

　　这些动画电影在聚焦优秀传统文化的同时，也对其价值导向进行了现代化诠释，以大众喜闻乐见的方式将主流价值观念融入个性化、多元化的艺术表达之中。“白蛇”系列动画电影在白蛇传这一爱情传奇故事的基础上，着重凸显女性视角的“姐妹情谊”，将叙事重心由禁忌之恋转向女性的觉醒与成长。《青蛇：劫起》大胆运用废土、赛博等诸多青年亚文化和后现代符号，聚焦女性生存和个人价值实现等问题，在充满拼贴感与荒诞感的超现实空间中完成对传统文化和传统价值观念的解构与再表达。《长安三万里》通过创新叙事结构、重构文化符号、演绎历史场景等手法，在保留盛唐文化底蕴的基础上，以年轻化方式激活了古诗词在新时代的生命力。影片以高适、李白的双主角设定塑造了颇具代表性的两类青年形象：坚信“国家危亡、匹夫有责”的高适，代表坚守责任、务实进取的现实主义者；高呼“人生得意须尽欢”的李白，代表追求自由、突破常规的理想主义者。这种将家国大义和自由不羁并置的叙事策略，有效消解了历史与传统文化的沉重感、说教感，促使当代青年与古代人物实现跨时空的情感连接，推动青年观众在情感共鸣中认同传统文化、接受主流价值。

　　国产动画电影的十年蜕变，本质上是青年亚文化与主流价值在不断碰撞中寻求共生的文化实践。未来，随着影视创作者对中华文化根脉的深耕、对现实境遇的敏锐关照、对数字技术的创新应用，国产动画电影有望在全球语境下建立更具辨识度和影响力的中国动画叙事范式。（司金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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