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右上角
微信好友
朋友圈

请使用浏览器分享功能进行分享

作者:苏 勇
当下戏剧创作中对物的过度倚重,已导致原本作为舞台主体的演员降格为单纯的身体。
戏剧是一门综合艺术。在传统认知里,我们可以将其比作一场鸾凤和鸣、水乳交融的交响乐,剧本是基石,导演是统帅,演员是当仁不让的主体,而舞美、灯光等被视为锦上添花的配角。
然而这样的等级秩序,随着技术发展逐渐瓦解。当下,戏剧的综合性则更像是一个充满张力与博弈的竞技场。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动态关系,正是导演、舞美、灯光、音乐等与表演主体之间从合作到竞合的变奏。同时,资本的深度介入、电影奇观化审美的影响,推动舞台重心从“演员中心”向“舞台中心”转移,最终导致舞美、灯光、音乐等元素脱离辅助属性,成为具有独立意义的角色,而演员则在很大程度上退化为舞台上的“活道具”。
这一转变的深层根源是现实社会物化逻辑在戏剧舞台的延伸。传统戏剧是“人的戏剧”,而非“物的戏剧”。在传统戏剧中,服饰、化妆、道具、灯光等元素不具备唯一性:音乐可根据演员演唱实时调整,同一件衣服,王宝钏、秦香莲、刘迎春都可以穿,是演员的表演决定了她们是谁。彼时物的次要地位恰恰凸显了演员表演的核心价值。
但在全球化进程中,物的扩张形成了新的价值尺度。我们不再是物的使用者,反而陷入被物支配的境地。正如法国思想家鲍德里亚所言:“我们生活在一个由物所编织的符号体系中。”在这一体系里,人的主体性被消解,沦为符号系统中的构件与功能载体。在法国剧作家尤奈斯库的作品《椅子》中,整个舞台被众多椅子所占据,他正是想通过这些物,来表达现代社会里,物对于人的挤压。当下的戏剧创作本应该加入这种阵营中,现在反而成为物化世界的一部分。
我将颠覆传统的舞台形态界定为后戏剧。面对后戏剧语境下传统戏剧精神的日渐式微,以及戏剧物化带来的异化现象,我深感忧虑与遗憾,但并非全部持悲观态度。事实上,我们所认知的传统戏剧本身也处于动态发展中:先秦及上古时期的戏剧核心并非处理人与人的关系,而是聚焦天人关系;当下戏剧不过是在传统的人际维度基础上,新增了人与物的关系维度。因此,我们也应看到人与物的共生关系可能孕育的新机遇。
舞台剧《两京十五日》曾被观众调侃更适合命名为《两京十五夜》,其舞台灯光以昏暗阴郁的风格主导全场,对观众很不友好,即便坐在第三排也难以看清演员的面部表情。我起初对此十分愤怒,认为这是一部反戏剧、反舞台、反观看的作品。但观演20分钟后,我意外发现了新的艺术可能性:演员面部被遮蔽,在颜值至上的时代,这种面部的隐匿反而让身体或肢体成为舞台建构的核心元素。这一体验重构了我感知与理解戏剧世界的方式,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艺术新奇感。再比如在秦腔《无字碑》中,尽管导演借鉴了电影的表现方式——没有采取传统的“出将”“入相”,而是中门上场,但是这个上场很讲究,因为全剧只有武则天一人中门上场,这意味着她的路无人可走、无人能走、无人敢走。这个设计突出了主体,也塑造了人物,演员的走位与舞台设计相得益彰。
总之,当代戏剧创作既要警惕物化逻辑的加剧对演员主体性的侵蚀,坚守戏剧艺术的人文核心;同时也应保持开放心态,深入探索人与物的共生关系,为戏剧实践开辟更多元的发展路径。
(作者系江西师范大学副教授,江西省文艺评论家协会舞台艺术专委会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