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裴一菲

　　近日，黄磊领衔主演的都市情感剧《深夜食堂》曝光了预告和海报。该剧改编自日本同名漫画，用暖胃的食物串起了一段段暖心的故事。剧中精致、简洁的美食和餐具，惹人垂涎、怜爱。难能可贵的是，这些美食，不是大鱼大肉，而是家常小菜。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我们的饮食越来越丰盛。麻辣酸甜，应有尽有。调味品种类繁多，在不断带来新口感的同时，也遮蔽了食物的鲜美原味。

　　这是一间营业时间从午夜十二点到早晨七点的特殊食堂。老板不太爱说话，却总让人感动得热泪盈眶。《深夜食堂》以一道道菜为线索，讲述了几个充满烟火气息的温情故事。该剧由蔡岳勋担任总导演、黄磊领衔主演，将于2017年6月11日首播。

　　《红楼梦》中，“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贾府，从衣食住行到文娱节庆，可以说是极尽奢华。就连丫头，吃穿用度都好过寻常人家的小姐。这种富足，使贾府上下得以免却生计之忧、享受物质生活。第四十一回《贾宝玉品茶栊翠庵 刘姥姥醉卧怡红院》中，贾母宴请刘姥姥，嘱咐王熙凤给她吃了一道菜——茄鲞。这道菜以茄子为主料，制作工艺之复杂，让人吃惊。书中借王熙凤之口，详细介绍了茄鲞的做法。“这也不难。你把才下来的茄子把皮签了，只要净肉，切成碎钉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钉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每每读到这里，便似有香气扑鼻。但仔细一想，刘姥姥初尝茄鲞后的一连四句质疑，更耐人寻味。“别哄我了，茄子跑出这个味儿来了”“真是茄子？我白吃了半日”“虽有一点茄子香，只是还不像是茄子”“倒得十来只鸡来配他，怪道这个味儿”，一道茄鲞，以茄子肉辅以各种调料，经过厨师的精确配比、精心烹制，很可能实现了色香味俱全，却独独少了茄子味儿。

　　不止茄鲞，《红楼梦》中的美食之多，让人眼花缭乱。但保留原汁原味的，少之又少。例如，宝玉挨打后卧床调养身体，一日忽然想喝“小荷叶儿小莲蓬儿的汤”。这种在王熙凤口中“不算高贵”的汤，却也需要专门的汤模子来炖，混合了面粉香、荷叶香、鸡肉香等，工序繁琐可以想见。元宵节夜长，看戏、放花炮时贾母觉得有些饿，王熙凤忙回说，有预备的鸭子肉粥、枣儿熬的粳米粥。贾母听了，不甚可心，觉得它们“不是油腻腻的就是甜的”。略微夸张地说，贾府的厨师，若没了鸡汤做底料，似乎就不知该如何烹饪了。自古以来，民以食为天。“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是孔子的进食原则。吃得讲究，是生活品质的象征，也是不少人的追求。然而，过度加工每每使食物丧失了原味，正所谓过犹不及。如果一味贪恋珍馐美馔，冷落了蔬果“不带鸡汤味的”天然鲜香，着实是一种遗憾。

　　1987年版电视剧《红楼梦》第十六集，贾母带了一大群人游大观园，王熙凤将折枝菊花横三竖四地插了刘姥姥一头，逗乐了众人。在藕香榭吃酒行令时，刘姥姥诙谐的言行举止，一次次引起哄堂大笑。之后布菜，贾母让王熙凤搛些茄鲞喂给刘姥姥吃。

　　这也难怪，贾府请着上好的厨师，人人见惯了山珍海味，却对刘姥姥带来的“野意儿”、各样干菜打心眼里喜欢。刘姥姥第二次进贾府，临走前夜，平儿把送给她的东西打点好，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放心收了罢，我还和你要东西呢，到年下，你只把你们晒的那个灰条菜干子和豇豆，扁豆，茄子，葫芦条儿各样干菜带些来，我们这里上上下下都爱吃。”或许，正是蔬菜本身的味道，让富贵人家有了返璞归真之感。从这个角度来说，《红楼梦》中，大家吃得最爽快的一次，恐怕就是“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脂粉香娃割腥啖膻”了。大雪天，芦雪庵，一帮才子佳人相聚，赏雪作诗，烤鹿肉吃，兴会淋漓。正如史湘云所言，“‘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试想一下，这些新鲜鹿肉若以鸡汤、鸭汤烹制，他们是否还会吃得如此尽兴？

　　刘姥姥走亲戚的经历，不仅从物质层面反映了贾府人的“富贵病”，也从精神层面反映了深宅大院生活的单调和局限。通读《红楼梦》，发现大观园中年轻人的生活，不外乎起诗社、读闲书、品茶赏器皿、行令占花名等，看似丰富多彩，实则在这“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中，遗憾地错过了许多人生况味。以宝玉为例，他生性乖张，不喜读四书五经，却对野史杂书颇感兴趣，称得上“见多识广”。但刘姥姥随口说的“茗玉雪地抽柴”的故事，却引得他刨根问底、信以为真。“回至房中，盘算了一夜。次日一早，便出来给了茗烟几百钱，按着刘姥姥说的方向地名，着茗烟去先踏看明白，回来再做主意”，宝玉尚且如此，况其他人乎，是否对这样离奇的故事更觉稀罕？

　　2010版《红楼梦》第二十集，刘姥姥在藕香榭宴席上暴饮套杯美酒、莫辨茄鲞何料，笑得众人前仰后合。图为茄鲞剧照。

　　若说年轻人的生活还称得上丰富，那么年长者的日常消遣，则除了打牌、看戏，再没有更多乐子了。他们一遍遍听的戏文，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的陈腐旧套。故刘姥姥道听途说（甚至信口胡诌）的神话“老奶奶求子”，才能让尊贵的贾母、王夫人都听得入了迷。这些民间故事，大都有着欢喜团圆的结局，寄予了美好希冀，迎合了大众口味。更重要的是，内容天马行空，都是乡村野外的新鲜事儿，是贾府之人从前很少关注和听闻的。比起那些在刘姥姥一来就将她拒之门外的封建大家庭，贾府之人在某种意义上是幸运的、聪明的。他们爱听刘姥姥讲的有趣俚语和故事，并通过这些来更多地接触和了解外面精彩的世界，得以从富贵牢笼中透一口气。

　　整部《红楼梦》，如果没有各个社会阶层的激烈碰撞，将会缺失多少令人心动、心碎的情节！来自乡下的穷亲戚刘姥姥一家，在天气转凉时，苦于没钱置办冬事。无奈之下，刘姥姥带着外孙板儿到贾府碰运气。由此开端，发生了一系列让人啼笑皆非、感慨万千的故事。贾府虽然富贵，但由于没有“于荣时筹画下将来衰时的世业”，故终究未能摆脱相应的烦恼和不幸。财富的增加，往往给了人更多的选择。可是如果选择纸醉金迷，忘记了初心，被金钱奴役，那么，“穷得只剩下钱”的精神空虚便会随之而来。今天，我们在追名逐利的同时，不妨多多提醒自己：别忘了，茄子可以不加鸡汤。（裴一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