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酱
看完《江湖儿女》,一时感觉“这很贾樟柯”。
仍然是熟悉的赵涛、熟悉的山西、熟悉的小人物的浮沉之路,乃至熟悉的叙事节奏和影像风格,像是贾樟柯将自己以往作品中的那些主题、元素、符号都倒进一个盆里,就像片中混了各种酒的“五湖四海”,让人感到似曾相识。以至于,一些批评的声音都说贾樟柯又在“自我重复”。但不得不说,作为中国第六代导演的代表人物,从《小武》到《站台》,从《三峡好人》到《山河故人》,“贾科长”自始至终坚持着自己那种清晰的表现风格,建构起一个他独有的电影世界。
贾樟柯新作《江湖儿女》,由赵涛、廖凡主演,讲述了巧巧与斌哥在17年间分散离合的故事。
《江湖儿女》之名,引自费穆导演生前筹拍的最后一部影片。同事曾建议不要用这个名字,因为会被认为是古装片。而贾樟柯说,“江湖”意味着动荡、激烈、危机四伏的社会,也意味着复杂的人际关系;“儿女”意味着有情有义的男男女女。
他的镜头依旧在山西,讲述了黑社会老大斌哥和其女朋友巧巧分散离合的故事。巧巧为救斌哥入狱,出狱后却发现斌哥早已背弃了过往有了新的女人和生活,巧巧兜兜转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其实,片中“有情有义”的只有“女”没有“男”,以至于有人说片名可以叫“江湖女儿”。
贾樟柯在电影上映前发文写自己的“江湖”,回忆他小时候在山西县城看到的“大哥们”。“我总在想,什么时候能拍一部电影,写写我们的江湖。不单写街头的热血,也要写时间对我们的雕塑。”这次的灵感,就来自于一位被时间雕刻后的大哥。
在贾樟柯的记忆里,大哥小东拥有着“飞扬的荷尔蒙”和“一颗文艺的心”,面对十几个人的围攻,可以“挥舞着一条铁链”以一当十、不落下风,“直到对手散去,留下他一个人擦拭伤口”。直到十多年后,当贾樟柯看到路边一位“头发稀疏、身体发胖”“穿着白色的二股筋背心,低头呼噜呼噜地吃着一碗面条”的中年男人时,难以想象这就是曾经专注战斗的大哥。
时间把曾经仗剑走天涯的少年雕刻成了埋头生活的中年男人,也让贾樟柯 “异常恍惚”。没有人逃得过时间的雕刻。《江湖儿女》里的斌哥,一样如此,甚至十几年后还不如小东。小东褪去曾经大哥的战衣,可以蹲在路边安心地吃一碗面;而斌哥仍放不下往日的荣光,即使半身瘫痪也要记着大哥的规矩。
从2001年到2018年元旦,《江湖儿女》的故事在时间跨度上长达17年。有人从借钱不还的老赖变得西装革履、油光满面;有人被“留在原地”,郁郁不得志,继续做着马仔;有人记得斌哥,有人则不屑一顾。绿皮火车变成了高铁,斌哥的江湖也已不再是那个江湖。不变的是,关二爷的像依然摆在那,还是那个烟雾缭绕的麻将馆,也还是那片火山群,廖凡依然拄着拐杖。
曾经在火山脚下,巧巧说她不是江湖里的人;最后,她却建成了自己的江湖,在时间的雕塑下成了“巧姐”,收留下曾经抛弃自己的男人,又眼见他再一次离开。巧巧曾对斌哥说:“火山灰可能是最干净的,因为它经过了高温燃烧。”
片中的巧巧与斌哥在火山旁
因为这场戏,贾樟柯定下了一个更具诗意的英文名“Ash is Purest White”(灰烬是最纯净的白色)。其实,英文片名最初是“money and love”,意为“金钱与爱情”。因为贾樟柯认为人们在红尘里忙忙碌碌,多是求财,而各种各样的情感节目都缺失爱。恰巧的是,斌哥追求的是财,而巧巧想要的是爱。
经过牢狱和社会的“高温燃烧”,巧巧保留了那一份最干净的东西。曾经不懂江湖的她,其实却是最坚持情义的江湖人。当她出狱后南下寻找斌哥时,观众看她一路上冒充婚礼宾客蹭饭、“诈”了成功男士一大笔钱、打发了预谋不轨的摩的司机、又借报案成功逼出不肯露面的斌哥……她已可以那么游刃有余地在社会上生存,充满一股野性的江湖气。当她也开始点上香拜向关二爷,这一场时间对她的雕塑已完成了大半。
无论时间过去多少年,那个麻将馆还在,所谓的江湖便也还在。而贾樟柯镜头里的那个“江湖”,是有人在的地方便是江湖,是相濡以沫的江湖,还是居于庙堂之外、自有道义与秩序的世界?又或许,更像那座静静的、毫无征兆的火山吧。这么多年,用高温把这些儿儿女女一顿“蹂躏”“搓捻”,露出最干净的那部分。最后,有人不甘,有人习惯,有人坚持。(秋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