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耳

　　“因为她们深知，作为母亲，作为人，都低人一等。”近日，根据日本女作家角田光代同名小说改编的日剧《坡道上的家》甫一播出，就引发热议，豆瓣评分更是高达9.1，被多数人称为“没结婚的看完可能会不想结婚，结了婚的看完可能会丁克”的反婚反育教育片。

　　该剧聚焦的，是育儿。或者更直白地说，是“丧偶式育儿”。众所周知，如今的日本仍旧是一个大男子主义盛行的社会，男人无论在社会中还是家庭中有着绝对的领导地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他们生活的常态。该剧中一系列男性人物形象，也不外如是。

　　整个故事从女主角里沙子接到一封候补陪审员的通知信开始。陪审的，是一起轰动了整个日本的“谋杀”案。一个八月大的幼婴，被溺死在接满热水的浴缸里。凶手，是他的母亲安藤水穗。

　　在此之前，里沙子是一个典型的全职妈妈，原本毕业于东京大学、有一份喜欢的工作，但在谈婚论嫁时，老公阳一郎觉得她在家相夫教子更符合常理，认为自己一个人的收入就可以养活全家，不必让妻子出去工作。已经习惯听人安排、习惯活在别人常识里的里沙子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于是结婚有了女儿之后，便辞职当起了全职妈妈。日子虽然并不是很富裕，但是女儿可爱，老公也算顾家，看起来过得很幸福。

　　成为陪审员之后，这一平和假象逐渐被撕开了一个裂口。十次庭审，剖开了这起“谋杀”案背后的真相：安藤水穗因自家孩子发育稍缓，比别人家的孩子爱哭，自身母乳不足，等等一系列小问题，逐渐患上了产后抑郁，想要跟丈夫聊一下，却被丈夫回怼“我妈哄孩子就不会哭”“别人都是这样熬过来的，忍忍就过去了”，甚至要面对丈夫经常联系能够兼顾工作与育儿的前女友的状况；婆婆自己曾经也是“丧偶式育儿”的受害者，现在却一边抱怨安藤水穗不会带孩子，把“男人也不会来帮你，一切都需要自己加油”说得理直气壮；一边认为“儿子是家里的顶梁柱”，所以周一至周五给儿子开好酒店让其夜宿外面，免得被哭闹的孩子影响了上班……这一切都太寻常，又太容易被忽略。长期的矛盾和残酷现实，让安藤水穗的心理防线最终走向了崩溃，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溺死了自己曾搏命生下的孩子。

　　这一过程，被里沙子映射到了自己的生活。看似温柔体贴、总是说着“别勉强自己”的丈夫，习惯于敷衍自己，毫无沟通的耐心，唯一认真对自己说的话，不外乎“给我啤酒”或“晚饭吃什么”；日复一日地漫不经心地打击自己，当陪审员时间占用了带孩子和做家务的时间时，丈夫会不经意地说一句“好像自己在做什么重要的工作一样，会很丢脸哦”“不能同时兼顾工作和孩子，那就不要勉强自己啊”。婆婆毫无原则地溺爱孩子，里沙子教了几百遍女儿才改掉乱扔食物的毛病，却一朝又在婆婆家惯了出来；总是不痛不痒地说着“你最近心情不好，这会影响孩子”“你要是不给你丈夫好好做饭，他就会讨厌回家，甚至影响他工作”。里沙子吃力地抱着女儿在超市里买菜、一边在家里忙着家务一边安抚吵闹的女儿的疲乏与狼狈，都被压在了这再普通不过的“温柔陷阱”里。

　　这不是个例，是日本无数家庭“男主外，女主内”无法翻墙的伦理纲常，也是“丧偶式育儿”背后的社会对于两性截然不同的期待和标准。她们生活的困境与大多数人都是如此的类似。该剧可以说是以一个极端个例为切入点，将这些寻常的绝望展现给观众看，进而掀开整个社会暗藏的精神创伤和毒瘤，戳中千千万万家庭的痛点。

　　育儿，不是母亲一个人的责任，而是一个家庭需要共同承担的“甜蜜的负担”。然而，对女性来说，要全心全意地扮演着妈妈这个角色，没有任何下线时刻，却被所有人都当作理所当然。对男性来说，照顾孩子本就是女性的工作，偶尔的帮忙理应换来妻子的感激、周围人的赞扬。“一般而言，不都是这样的吗”，这是整个社会约定俗成但不负责任的表达。正如有人说：社会评价体系要求母亲做到90分以上才是应该，而父亲能做到60分就已经值得赞扬。大部分人都忘记了也忽视了，女性在怀孕、生育、育儿过程中所经历的一切痛苦，都需要被听到、被看到、被理解、被帮助。尤其是在女性产后抑郁频发的今天，这个问题更值得被重视。

　　“年轻母亲之于婴幼儿，有如没有任何人生经验的女子之于猛兽。”该剧所期冀的，大概也是希望更多的人能够真正理解“母亲”这个身份的难处，并向她们投以一道温柔而充满理解的目光。结尾之处，法官综合各位陪审员的意见，给出10年刑期判罚的同时，也在判词里对安藤水穗承受过的一切表达出了理解之意。这让安藤水穗在麻木之下沉淀了六集的绝望瞬间被击碎，一改以往几次审判的无动于衷，痛哭流涕。这是终于有人理解自己处境的莫大心酸。如果这份理解能够来得更早一些，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所以，与其舍本逐末地去苛责剧中那些极端的特殊个例，不如真正付诸努力去打破现实生活中如同魔咒的“一般而言”，重新定义那些“照顾孩子只是母亲的职责”“做家务只是女人的职责”，甚至更多其他种种因性别歧视、偏见变为理所应当的“本应该”的事情，逐渐形成“照顾孩子是夫妻共同的事”的新规则。

　　希望现下能够成为开始改变的契机。（关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