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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莉芯
展览:静水流深——杜大恺艺术展
展期:至2025年4月6日
地点: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
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静水流深——杜大恺艺术展”展厅门口,迎面就看到画家的词作《念奴娇·八十私语》。从词牌名和题目中可以得知,耄耋之年的画家杜大恺,想借此机会与观众说说心里话。
展览分为形式、乡村、山水、人物、异域、静物、人体和公共艺术等板块,绝大多数作品是杜老自1990年以来的水墨创作——同时也是他艺术生涯重要时期的作品。一进展厅,我们就能看见左边展厅里巨幅的“山”,右边展厅里遥相呼应的巨幅的“水”。山水以左右对位形成的空间叙事,呈现“高山仰止”和“静水流深”的意境。中国画讲究的是画外音。正如白石老人的《蛙声十里出山泉》,急流中未曾出现的青蛙,一山一水的意象同时点出的是画家的境界和艺术智慧。
《云蒸霞蔚沐日出》 杜大恺 纸本水墨设色 2021
《黄土千年话今昔》 杜大恺 纸本水墨设色 2012
词与画中浓浓的乡愁
杜老的艺术智慧,在《念奴娇·八十私语》中可见一斑。词中写道:
八十春秋,唯丹青,常谙我,喜与忧。行遍天下,搜奇峰,回眸村舍田畴,剡溪荡舟,桨声悠悠,最人间情稠。春花秋月,墙外海棠依旧。仰望迢迢青空,正满天星斗,天朗气清,了无新愁。今细数,少年志剩几许,少亦难酬。欲图穷天地,笔底无花,纸素难寄,心遂春潮祛留。
词作开头提到“行遍天下”暗合杜老从1990年开始的水墨和乡村写生历程,又似践行了董其昌强调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搜奇峰”与石涛的《搜尽奇峰图》卷有关——该作品收藏于故宫博物院,是中国画“外师造化(即从自然中汲取灵感)”的代表作。
在这几句之后,杜老用“村舍田畴”“剡溪荡舟”“桨声悠悠”具象了什么是杜老心中最浓的情。
“村舍田畴”指向陶渊明《桃花源记》中的“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这个画面出现在故宫博物院藏清代画家萧晨创作的绢本设色《桃源图》卷中,画后有题跋明确了与《桃花源记》的关系。在《杜大恺文选》(2024)里的《我说写生》一文中,杜老提到“桃花源”,认为桃花源离不开农村的存在,一直是中国人心里的人间乐园。
“剡溪荡舟”引出王徽之(王羲之的第五个儿子)雪夜乘舟前往剡溪访友戴逵的典故。通过这个典故中的“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让我们看到杜老享受精神自由和毫无造作的文人情怀。
“桨声悠悠”,这四个字既表达了对典故的致敬,又饱含浓浓的乡愁。雪夜访戴的王徽之居住在山阴,也就是今天的浙江省绍兴市,杜老的母亲正是绍兴人。写生时,杜老独自依偎在乌篷船里,任船工泛舟绍兴,桨声中希望时光停留。他去水乡,是去寻找和感悟祖先的印记。从历史到血缘的由远及近,让我们看到词作中浓浓的乡土情怀。
《梅州行之二》 杜大恺 纸本水墨设色 2015
《南瓜》 杜大恺 纸本水墨设色 2024
消解中国画与现实的疏离
写实农村,是“一种可消解中国画与现实疏离的有效选择”。杜老这句话与一般意义上的中国山水画有关。中国山水画大多描绘的是超脱俗世的景象,当代艺术对现实描绘的作品中,水墨作为媒介更是显得曲高和寡。杜老用写实乡村破解了这种与周围环境、社会以及自我的疏离感。
杜老说:“农村是朴实的,朴实是艺术的最高境界。”如果说中国画画的是弦外之音,那么在《黄土千年话今昔》中,隔开了村舍与现实的那面墙正是我们应该突破的“障碍物”,走进去,我们就能看见真实的人间烟火。
墙看起来是用砖一层层砌成的,与房体的平滑面形成对比。它与房体之间不规则的砌合缝,让人猜到艺术家的意图:墙是后补出来的。它挡住了来人的去路。画面正中,灰白色屋顶暗示东西厢房的存在;正面是圆拱形外观的大门,两扇门中有一扇打开着,证明可以进入其内。半开的门与封闭道路的后补砖墙形成对比。圆拱形大门后面,还有两个拱形的门。
看到画面远处的高墙以及墙上端的装饰花纹,我们知道这是一座下沉式窑洞院落。房上颜色斑驳挺立的烟囱,说明土炕和灶台的存在,是人间烟火气的最直接体现。窑洞是人类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智慧,不会消失于未来。由原始的洞穴,演变到眼前的砖瓦窑洞,没有什么比它更能连接过去、现在和未来了。画面右侧的墙面上,覆盖着夯实的黄土,为画面打下朴实的色调。画面布满错落有致的瓦片屋顶和高高低低的烟囱,给人一种纵横交错、稠密、深远的韵律感。
这其中,杜老对颜色的运用可以说是出神入化。同样精彩的用色在杜老作品中比比皆是,比如《百合》这幅静物作品,杜老将百合从盛开到花败直至凋谢的状态置于同一平面,通过颜色的叠加和对比,让画面看起来情感丰富。
平常人朴素的情怀
说到杜大恺的绘画方式,策展人做出这样的介绍:“他先用线勾勒出房屋结构的疏密与节奏,再用淡墨或色彩加以渲染,形成体积与空间,点缀其间的树木缓和了体块之间的冲突。用淡墨来调和大面积的色彩,与局部的纯色或留白的天空形成对比,整个画面的色调显得雅致而沉稳。”这些特点在这幅作品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作为“障碍物”的那堵墙是画眼,它后面深不可测的院落是空间,更是时间深度。如果说写实乡村是一种可消解中国画与现实疏离的有效选择,我认为杜老将乡村屋舍送上大雅之堂,让农村风物迷住我们的眼睛,留住我们的脚步。完成一幅作品,是通过画面完成的一种思考。
平常人朴素的情怀,在中国山水画中很少能看到。如果对比杜大恺的山水和乡村主题作品,与目前在中国美术馆展出的“美在五岳——中国美术馆五岳题材美术作品展”的作品,我们会发现很多不同。一般中国画作品里,我们看到山水与庙宇经阁、苍松翠柏、空中楼阁、暮塔林照、云海苍茫。如果看到山间的小屋,那大概率是出世之人隐居之所。它们表现出来的正如展出的一幅书法楹联作品写道的:百神俱庑下;万古在山中。庑,指的是堂下周边的廊屋。山藏仙境,杜老将村舍田畴安置其中,赋予它们以诗意的画面。
法国诗人加斯东·巴什拉在《空间的诗学》(中译本,2013)中认为:“通过一个诗歌形象,灵魂说出自己的在场……灵魂将会开创形式,居住其中,怡然自得。”这句话非常精准地说出了杜老的作品为何如此感人:村舍里有他的灵魂。在《家宅与宇宙》一篇中,巴什拉赋予家宅以“人性”,他认为针对风暴和飓风,家宅有保护和抵抗价值;家宅号召人做宇宙的英雄。再看回杜老的作品,这些行遍天下所绘就的村舍田畴被置于美术馆殿堂,我们也就能感受到其承载的乡土精神显露出近乎神性的庄严。这些村舍里肯定有杜甫诗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憧憬。画面中从远古走来的村舍化为时空隧道,给我带来一次精神上的跳跃。
诗与画来自同一个灵魂。苏轼《东坡题跋·书摩诘<蓝田烟雨图>》写道: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说的是人们在欣赏艺术作品时,要展开想象以获得更深的情感体验。村舍在作品中唤醒的历史感、乡愁和庄严,为艺术家和观者提供了心灵的慰藉。杜大恺用“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方式,让人看到中国画在当代语境中的意味深长。
(图源/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