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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部艺术司、文化科技司原司长,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于平:
可以说,舞剧《家》是这些年来我国舞台艺术创作中难得的优秀作品。今天谈这部剧,我想凝练一个主题出来,最后想了一个题目:情感的花季,冷漠的家。因为故事里的主人公们都正处在情感的花季期,而这个“家”又完全不是我们所理解的现代社会的“家”的概念。
众所周知,《家》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中一部不朽的经典,将其改编成大型舞剧,主要不在于改什么,而在于怎样改。因为巴金先生已经写好了内容,怎么去选择改编,才是我们面临的一个难题。关于怎样进行改编,通过看剧,我以为导演何川至少确定了三个理念,否则就不会有今天的效果。
第一,我们所说的“家”,既是舞剧进行叙事的基本载体、场所,更是舞剧主题的一个重大隐喻,具有两重性。但这个“家”与我们现在理解的家在概念上有些背离,我们通常想到的家是温馨、和睦的,可以称之为爱之港湾、心之归宿。但舞剧里面的家不是这样,它处处充斥着封建家法对青春花季的冷漠,专制家长对要求个性解放的青年人的束缚。
第二,对于这个具有重大隐喻的家,舞剧要揭示出新生代对于负能量的反抗,如果不揭示这样的反抗,就失去了今天我们展现这个家的意图了。哪怕这种反抗是死水微澜,没有多大的劲儿,但也要以卵击石。不过从目前来看,我觉得剧中的这种壮烈程度还有点不够。
第三,舞剧要发掘这些处于情感花季的主人公们的多彩的情感绽放,他们都有不同的情感追求,梅表姐有其情感追求,瑞珏也有其情感想法,鸣凤就更难了,她知道对于那份感情自己只能想,却实现不了。而且觉慧是否真的想要娶鸣凤也不一定,所以他们的情感戏需要很细腻地去处理。这样做的目的是要强化这个家的冷漠,来表现觉慧离家出走的坚定和信念。而觉新是没有办法离开这个家的,如果我是觉慧的话,应该会劝他一同离开。这些情节都是可以强化处理的,而且目前的效果也体现了导演何川在上述方面的努力。
接着上面所说的,“家”作为故事发生的场所,意味着主要人物的关系必须在家庭结构之中,鸣凤和梅表姐虽然差了一层关系,但也算是这个大家庭内的成员。这让我想到,曹禺的话剧《雷雨》讲述的也是一个关于家的故事,而且它比《家》更具有“家”的味道,因为《雷雨》一开始就是曹禺基于舞台剧而创作的,不像巴金的《家》纯碎是一部长篇文学,所以《雷雨》的结构在舞台剧的表现上很适合。
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成都市歌舞剧院推出了一出由四个人主演的中型舞剧,四个人里面还有两个人是黑衣人,只做一些摆设,所以其实就是两个人——鸣凤和觉慧。因此它只是借助鸣凤和觉慧的爱情悲剧来以小见大,表现关于家的命运。可见将长篇小说改编为舞剧,在人物关系的构成上是有相当大的难度的,改编意味着要组织事件,要设计情节,因为结构人物关系和刻画人物性格都要通过故事来实现。可以说,舞剧《家》中的几个主要人物——两男三女的关系处理做得还是比较成功的。
此外,家作为故事隐喻的主题,不能隐而不喻,不能只是一个表象的家,它必须呈现为一个生动具体,让观众看了可感可悟的形象,不过这方面要慎重处理。何川用大户人家中堂摆设的厚重座椅,作为该剧基本的格局。该座椅在中堂通常是两边摆放,条案旁边有两个,但是为了舞台构筑的需要,何川一开始就将其设计成一个倒八字形,这是他布的一个基本的格局。然后他又用一个更大的座椅摆至舞台中央,让一个老太爷坐在上面,却始终不让我们看到他的庐山真面目,只是留一个背影给我们,这个背影实际上是对高老太爷在家中地位的隐喻。而座椅在剧中产生的可舞性,何川也是进行了充分的挖掘,
当椅子在不同场次出现,并与不同人物产生关系的时候,他做了多样化的处理。我比较认同这种做法,我们抓住一个具有隐喻性的象征性的道具时,要物尽其用,而不能用一次换一次。
椅子给我们带来了很多不同的可舞的动机,也给我们在动作创新上提供了一种可能性,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创意。另外,看起来作为点睛之笔的老太爷,他本人按说是一个绝对不可舞的形象,可又恰恰是他引发了很多可舞的契机,这点我也是比较关注的。
结构人物关系,是为了塑造人物性格,除了用以表现人物之间的情感交流和性格冲突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作用,就是设计主题动机。何川以前编导话剧比较多,所以他很注重剧目的戏剧性,他同时也很注重给人物设计主题动机。我们看到的鸣凤,她很有特点,但是其他人物感觉性格表达上弱了一点,瑞珏和梅表姐也能看出差别,不过我觉得还可以再强化一下,使这三位女性在性格上区分得更为明显一些。决新和觉慧通过各自的舞段已经把性格分出来了,这一点很好,要保持住。另外我觉得比较好的,就是这部舞剧没有出现很多与剧无关的舞蹈。而且与剧情相关的几段舞蹈都很精彩,比如第一幕新婚之夜,觉新在幻想当中与梅表姐展开的双人舞;第二幕中,觉慧奋笔疾书以后,和鸣凤展开的双人舞;第三幕中的三人舞也很好,不过略感生硬,还需要再强化一下;在第四幕中,觉新去看瑞珏,观众其实知道这是该戏最后的绝笔,而主人公并不知道,他不知道瑞珏会难产最后还会死,但是这个时候我觉得还是要完成一个转换,要不然觉新表现得有点太冷漠了,虽然他惦记着梅表姐,可是在这个时候替他生孩子的毕竟是瑞珏,这个地方还是要处理一下。
该剧改编的难度不在于游离性地展现个别的舞蹈,而在于怎样给这个家设计一些群舞。观众选择看舞剧而不是话剧,就是为了看一些精彩的舞段。所以我们要设计一些有助于强化情节、刻画人物性格的群舞,当然这是比较难的。剧中一些长辈和佣人的造型设计也做得比较好,鸣凤其实就是女佣的代表,她死了以后,她们给她撒花,这个情节营造了一种感人的氛围。
其实我不想讲得太细,因为我个人觉得,我们在品一部舞剧的时候,音乐、舞美等是整体协调的存在,如果没有让我们感觉到哪一段舞美很突兀,某一段音乐特别不合适的话,我觉得这就是非常成功的。在滚动资助之初,我看这部剧,觉得整个舞美特别清淡,特别透亮,现在好像显得更凝重,虽然还是在一个基本架构里面进行修改,但编导老师还是给我们留下了很大的想象空间。
今天我们是来提建议的,所以我还是得提两点自己的想法。
第一,强化觉新的男首席位置。虽然觉慧在该剧中也有十分重要的戏份,但他们两个毕竟不是等列的,要强化觉新作为第一男首席的位置,因此,在表现梅表姐、瑞珏与觉新关系紧密的前提下,还要加强“鸣凤事件”与他的相关性,不能说“鸣凤事件”仅仅是鸣凤和决慧的问题。觉慧应该不知道鸣凤要出嫁,但觉新一定知道。而觉新作为未来的一家之主,他知道这件事,却又无能为力,他对鸣凤应该自始至终有一种内疚感。所以在这一段中,需要我们考虑是否要增删一些内容。鸣凤要投潭之前,后面的窗子上影子闪动,觉慧就在里面,鸣凤来回地走,将死之人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没有办法跟他说,也不确定这个高家的小少爷能不能娶她这样的丫鬟。她最终只好以死来表示她对觉慧真诚的爱。这看起来很悲壮,但我老觉得这种感觉还不够。可能小说里面没有以下情节,但是我觉得如果让觉新注意到了这个事件,在觉慧未能出现的时候,他安抚一下鸣凤:你也别想太多,可能未来也是一种好生活呢,毕竟那也是一个有钱人家!这样的话,两男三女之间的关系,都将回到觉新的视角上来发展。我觉得这样一种设置既是舞剧结构统一性的要求,也是觉新自身性格复杂性的要求,且对觉新的人物塑造会大有好处。
第二,在故事线索的埋伏交织处理上,还要更细腻。在第一幕觉新和瑞珏的婚礼中,觉慧和鸣凤的关系及命运就可以埋下伏笔。鸣凤作为丫鬟代表出现后,老太爷的家丁柱着拐杖瞪着眼睛到处盯着她,而觉慧好像只表示出了一种好感。这一段现在看来更像是一出哑剧,我在想是否可以把这场戏改编成一段小的舞蹈,比如觉慧少爷为了讨女人的喜欢,很会献殷勤,一看鸣凤端了茶来,赶紧抢过来;老家丁追上觉慧,也要这杯茶,觉慧无奈只好把茶给了他……尽量不要把它哑剧化,因为这出戏还是很重要的。另外就是,上面讲到的鸣凤在投潭之前,其对觉慧的欲言又止需要挖掘,这样可以反衬出悲剧的更加惨烈。此外,在最后一幕中,瑞珏难产之前和觉新的会面,后面群舞的白衣人,是否带有一种隐喻?或者只是高老太爷的家眷?关于这一段,我是希望,在觉新和瑞珏的表述中,群舞要有,双人舞也要做大,且进一步强化。
总之,期待舞剧《家》在之后的修改演出中,戏剧线索更集中,人物性格更鲜明,情节设计更惊艳,综合手段更有机。这样一来,这部舞剧将会成为对巴金先生的《家》的最好的阐释。
(光明网记者付双祺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