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宏大三部曲,还要梳理好人物关系
——在话剧《开炉》专家研讨会上的发言
欧阳逸冰(中国儿童艺术剧院原院长,一级编剧):
辽宁人民艺术剧院十几年来硕果累累,一部又一部优秀作品不断涌现,表现出剧院可持续发展的强大生命力。像宋国锋导演的另一出现实题材的戏——《干字碑》,我认为不仅是他在导演艺术上的一个新成就,也是探索现实题材的又一个成就。因为这部戏解决了一个把英雄模范搬上话剧舞台的最大难题,即戏剧艺术与新闻报道的关节——我们不能把艺术写成新闻报道,而这个难题在《干字碑》中逐步得到了解决。总之一句话,从辽宁人艺看中国话剧是生机勃勃的。
从孙浩先生的创作来说,他创作的三部曲,从《祖传秘方》到《开炉》,还有尚未诞生但让人更加眼前一亮的《甜酸》。孙浩的创作正体现了所谓的厚积薄发,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响当当的剧作家,而且是别人难以逾越的剧作家。在《祖传秘方》中,无论是人物塑造还是地域特色都令人羡慕,而《开炉》是继《祖传秘方》之后又一次开拓。感谢辽宁人民艺术剧院、宋国锋导演和编剧孙浩,你们为中国话剧做出了了不起的贡献。
我对《开炉》的肯定有三点。
第一,它是对《祖传秘方》主题的延续和拓展。《祖传秘方》中,连一个江湖郎中、一个戏子这些最底层百姓家庭都燃烧起了抗日的烈火,生动诠释了我们的国歌《义勇军进行曲》,“每个人都发出最后的吼声”。于是《祖传秘方》之后,《开炉》继续了同一个主题、同一个风格、同一个视角,只是略有不同。如果说《祖传秘方》中是一个家庭,那么《开炉》中就是一个作坊;如果说《祖传秘方》中是一群亲人,《开炉》中则是一群工友。但主题和视角是一样的,风格仍然以老沈阳、即奉天的市井生活为主色调,也符合刚才孙浩先生所说的“抗战的主体是俩字,人民”。但两部戏不同的是,《开炉》没有套用《祖传秘方》的结构,也没有重复《祖传秘方》中主要人物的性格特征,而是塑造了又一批个性鲜明的普通老百姓的抗日形象,情节也是独特的。从《祖传秘方》到《开炉》,可以看出,孙浩先生和辽宁人艺有一种宏大的构思,想用这三部曲展现一副激动人心、热血沸腾的中华民族史诗般的抗战画卷,并且正在一步步地实现。这是第一个成就。
第二,《开炉》的戏剧性非常强烈。作者作为一个艺术家,非常娴熟地驾驭着戏剧创作的规律,一开始就营造着强烈的戏剧情节:赵铁锤的归来就像一块烧红的铁,满含着抗日热情,突然间将其浸到了一盆清水中,“滋拉”一声开始沸腾,难以预测的结局随之爆发……这是行家里手写戏的一个特征,以非常娴熟的手法营造了尖锐的戏剧情景,一出手就让观众必须专注于主人公的命运、以全部的热情关注故事的发展,也使得这出戏从头到尾保持着强烈的戏剧性。而且,这并不是为了创造戏剧情景,所有情景都源自于当时当地抗日之火在地下燃烧的历史环境,情景的背后是历史。所有故事的发生、人物命运的延展,无不源于一个根本的主题和线索,那就是日寇对东北的蹂躏、对中国的侵略、对我同胞的奴役。罗铁杠就是被奴役的一个标杆、一个开始。所以把强烈的戏剧性与当时当地的历史环境高度融合在一起,这是该剧的第二个非常值得肯定的的地方。
第三是语言,这和《祖传秘方》一样,《开炉》也有着老奉天市井语言的鲜明特色。打开剧本,每页无不展现着那个时代老沈阳北市场市井语言的特色,用这样的语言来传达、表现人们反抗的意愿,表现人们互相沟通、燃烧起一把地下的烈火。其中冯二孩的两段相声,便是语言成就的集中代表。
这三点是非常令人高兴的。但是,面对怎么改,还得讨论一下问题在何处。
非常诚恳地说,虽然《开炉》是《祖传秘方》的第二部,是宏大抗日历史画卷三部曲的一部分,但在没有改之前,目前《开炉》还比不上《祖传秘方》,略有逊色。只有修改之后我们才可以期待《开炉》比《祖传秘方》更灿烂。
如果研究一下问题所在,可以提很多。比如冯二孩那两段单口相声是否过长?是否有把玩的嫌疑?我们需要思考。但我今天要说的不是这些,这些是很容易解决的,我说一个不容易解决的。我们在欣赏中始终跨不过一个障碍,那就是人物关系的建立。人物关系的建立是由人物性格和当时情景构成的,反过来说,我们是从建立的人物关系中一步步塑造性格、一步步展示情节,又从一步步展示情节中看到人物关系的戏剧性变化。所以,我们首先要看人物关系的建立是否合理、是否真实。
《开炉》写的是义和盛铁匠铺四个主要人物,三个徒弟加一个老作坊主的女儿冯淑玉,按柳枝的话说,冯淑玉是著名作坊的大小姐。这里是什么关系始终让我们感到存在障碍呢?就是冯淑玉与罗铁杠的关系,让我们产生了种种怀疑。
首先,罗铁杠这个角色,应该是三十多岁,而演员年龄却很大,已经六十多岁了,所以底气不足。又因为这个角色是懦弱无能的,所以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来冯淑玉会跟他结婚。赵铁锤离别五年回来,“嫂子变弟妹、丈夫变大哥”,这种巨大变化使人物的内心和情感必须有激烈的冲撞,这种创造是非常必要的;但从结果找原因的话,这个“因”从情感上就不成立。从一开始,从何会长的口中,我们知道罗铁杠成了“大满洲国国民模范”,仅差一步就成汉奸了,并且何会长的话已经定位了他是奴才,而北市场没有人不知道罗铁杠是什么人,众人,包括冯淑玉,对他的态度是及其藐视的。而冯淑玉心高气傲、铁骨铮铮,丝毫不在鬼子面前示弱、屈服。这样两个人怎么能在一起?
最后的结尾是在一片烈火腾腾、红光闪闪的灯光下,四位主角手挽手站在一起——我接受赵铁锤、接受铁墩、接受冯淑玉,但我无法接受挎着胳膊的罗铁杠。历史上有没有这种事?有,出卖江姐的甫志高原就是这样的:出卖了江姐等人之后,在监狱中又看见了江姐的手指头后,自己开始反省了,又积极靠近地下党组织。但他再怎么挣扎只能是良心的弥补,汉奸的名称是改不了的。
既然我们写历史是为了今天,是为了昂扬中华民族的斗志和铁骨铮铮,我们是该怎么写罗铁杠?希望剧作者慎重考虑。有没有另一种写法?完全可以。罗铁杠为什么去当工人、为什么进日本鬼子的兵工厂?什么情况下他发现炸弹的?会不会是鬼子为挑拨离间而说他发现的呢?这些理由要充分。总之,我们可以把罗铁杠的前时、今日和未来的发展做一次更精巧、更精准的考虑,特别要考虑观众的民族情感,一定要想观众能不能接受。
一句话,为了建立好人物的戏剧性关系、创造好戏剧性的情境,我们要注意技巧之外的生活逻辑。所以话剧的主角是谁呢?是生活。要严格遵循生活的真实。这一步正显示出孙浩先生作为剧作家磨炼自己的过程,面对所有问题的出现并挑战问题,孙浩先生才能成为响当当的一流剧作家,辽宁人艺这出戏也才能变成真正走向高峰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