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冲突和情绪高潮没有达到
——在京剧《赵武灵王》专家研讨会上的发言
刘玉琴(人民日报文艺部原主任、高级编辑):
这部作品别开生面,对题材的选择、把握、挖掘和创造,令人耳目一新;对历史题材的拓展、对人性的挖掘,为戏曲艺术创作提供了重要经验。即如何有效地从丰厚的历史资源中提取戏曲元素,如何讲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在戏曲舞台上推陈出新,这部作品提供了一种示范。
看完这出戏,不禁联想到作茧自缚、咎由自取、自作自受等词。戏的剧情基本取材于战国中后期赵国君主赵雍的故事。将历史真实转变为艺术真实,作者对这一题材的关注、选择和把握,有着独特的视角和能动性。这段历史在一般人眼中,或许只是一个悲剧故事,但作者力求揭示赵武灵王走向毁灭的背后原因,从而引发观众对人生、对人性、对家国之治的思考。
赵武灵王是一个颇富传奇色彩的人物。十五岁即位,逐渐成为改革家,后又逐渐走向自我毁灭。客观上说,赵武灵王称得上是雄才大略、战功显赫的英雄,对妻儿也有款款深情,但这样的人却最终走向自我毁灭,令人惋惜。他的毁灭并非因为强敌入侵、也非小人陷害所致,而是他自己一步步把自己送上了绝路。他的轻率、虚荣、贪婪、欲望和居功自傲以及失去权力后的不甘等人性弱点,最终葬送了自己。作品让我们看到了人性的阴暗、膨胀的权欲是如何让一个君主走上不归路的。
一代君主,如果没有维护政权稳定、运筹帷幄的胸怀、智慧和眼光;如果没有君主命运和权力紧密相连、家事就是国事的深度思维和认知,那么国家混乱、个人危殆在所难免。作品比较高明地一步步揭示了这一过程。作者对历史事件情节的选择也独具匠心:凯旋归来庆功之际,赵雍断然决定禅让,在一片反对声中一意孤行;失去权力后又懊悔不已,贸然决定“分王赵代”“一国二主”,在权力欲望的支配下违背了诺言,埋下了悲剧的种子……人生的多面性、人性的复杂性以及所起到的警示作用引人深思,也为戏曲舞台增添了别致的力量。
这部作品的最大特点在于,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坏人和小人,也没有明显的冲突对立面,一切后果,只是赵雍任意而为、不善纳谏、武断独断、自我感觉太好而造成的。作品向观众传达了真实、丰富且富有哲理的多侧面信息,给我们带来的感悟也很多,告诉我们一个人无论身处何种位置,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随心所欲,也不是所有过程都可以从头再来;做人也好、做君主也罢,基本原则底线不可轻易丧失;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如果不能战胜自己,无论曾经多么辉煌,到头来可能都会毁于一旦……
《赵武灵王》以基本史实为依据,进行大胆虚构,将权欲、私欲支配下的悲剧层层推进,有震撼力、冲击力,体现了很强的主观能动性、创造性。同时,作品的结构和剪裁也较为精心严密。赵武灵王的草率擅让,后悔交权,欲谋权位,挑起暴乱,死于沙丘等,层次清晰,步步推进,突出了他居功自傲、刚愎自用、贪恋极权的鲜明个性。剧情简洁明了,通俗易懂,但也曲折有致,赵武灵王前往沙丘,大红马的辗转反侧、声声嘶鸣等,也为剧本增添了灵动之气,显示出可贵的想象力和趣味性。
该剧也有需要提升的空间:
第一,全剧的戏剧冲突和张力没有达到应有的高度,艺术处理和设计有些平淡。作品虽然没有错综复杂的情节走向,但人与事之间应该形成紧张激烈的气氛。因为剧中的每一个节点几乎都是陡然生变:禅让、讨封、被困……由喜到悲,由生离到死别,由柔情到血腥,一波三折的戏剧气氛营造、悬念迭出的效果设计比较薄弱,没有挖掘出悲剧的审美意韵,没有发挥更大的戏剧张力,没有让观众的情绪随着剧情波澜起伏,导致现在台上台下的气氛融合度不够,没有引起强烈的共鸣。
第二,作品的结尾部分有情节上的高潮,但没有情绪上的高潮,力度不足。赵武灵王被困沙丘临死之前,似乎缺少一段深刻独到的内心反省和客观的批判意识。作品到底要说什么、想告诉观众什么、现实观照性何在,表述得不够清晰,此处应该有精到的的艺术提炼。现在虽然有“当初不武断禅让,不会有现在的自相残杀”等反省,但人物内心的深度开掘薄弱,立体性不强,寓意和深意大打折扣。
第三,重要转折点的渲染和交代,可以更加鲜明有力。几个重要节点,如决意禅让、贸然讨封、赵章图谋不轨、赵武灵王被困等,应伴随着激烈的情绪、强烈的动作等,现在这些转折点处理得简单平淡,戏剧的一波三折没有得到很好的展示。二度创作在气氛营造、情绪渲染上没有起到很好的辅助作用,一些重要节点可能产生的戏剧张力,无形中被消解淡化了,有些遗憾。
第四,主演的动作、神情,包括妆容等,可以再霸气、豪气一些,动作老道一些,把人物性格中的张狂自得、内心虚荣、权势欲望,以及说一不二的威风气势等,更加充分地表现出来。现在演员虽然也英气、帅气,但霸气和豪气不足,对人物作茧自缚、咎由自取的表现力不强。
第五,舞台简练,比较大气,但略显中规中矩,缺少灵动和创意,一些动作、程式的设计和处理稍显老套,表意不清。二度创作可以多下点工夫,也体现出时代的独特气息。一些人物,如赵成肥义、赵何赵章兄弟,对人物走向和内心的挖掘有些单薄,看不出人物内心的痛苦挣扎及情与理之间的扭曲,尚需进一步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