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中国戏曲学院戏文系主任、教授 谢柏梁
西安市豫剧团的《秦豫情》上演以来,受到观众和专家们的一致好评,所以才一路行来,成为国家艺术基金滚动资助项目中的一出好戏。
西安市豫剧团原本就是由源自中原的狮吼剧团、民众剧社发展而来,如今又与河南的编剧杨林、导演李利宏等主创人员合作,陕西省青年编剧雷琳静、甄业也在剧本构建过程中用功甚勤,大家精诚合作,创作演出了口碑甚佳的新作,这也体现出新一代的“秦豫情”在豫剧传统的回归和艺术创造方面的呈现。这部戏品格好、段位高、表演语汇丰富、人文情怀充沛,是一部难得的原创剧目。
从打造精品、通往经典的角度出发,该剧还有可能在一些维度上有所调整,使之更加鲜活、丰富和厚重,更加具备灾荒年代里悲天悯人的情怀,体现出河南灾民与陕西百姓之间相濡以沫、报团取暖的生存境遇与自救精神,这就是本剧在经意与不经意之间所触摸到的人文情怀、所讴歌出来的民族品性。
西安曾经是豫剧人的避难福地,1940年狮吼剧团等一批豫剧团在黄河花园口被炸之后,迁居到西安来。常香玉、崔兰田也随后来到西安,成立了香玉剧社和兰光剧社。当年一大批河南灾民包括与百姓苍生不可分离的豫剧人在内,得到了陕西人的多方救助,因此豫剧在西安也得到了较好的保存和传播。常言道,十个河南人就有九个半会哼梆子,梆子也是身在外乡的中原父老维系乡情、品味乡愁、呼唤乡魂的最佳艺术审美方式。因此,在本剧中没有看到同乡们哼唱河南梆子的个体与集体场面,也缺乏将河南梆子的元素与秦腔老调的戏剧性融汇,要是这些戏中戏能够唱起来、演起来、哭起来,乃是陕豫两地人文情怀最专业也最普遍、最表层也最深刻、最真实也最浪漫的艺术呈现。
营造真实可信的时代背景,复原灾荒年间的特定场面,很有必要。当年成千上万的灾民在前往西安、安徽和全国各地大迁徙的过程中冻饿而亡,蔚为中原百姓之巨大惨剧。但是本剧中从头到尾都没出现有人饿死的场面,这些难民貌似都还过得不错。一开场便有人昏倒,一昏倒就很快被救活苏醒;即便是小勤父亲之死,也是在喝下一碗女儿熬制的养命思乡的胡辣汤之后,忽然一命归天,这样的死法有些过于奇特,可能与饥荒年代群体性悲剧的历史场面,没有构成较好的互动与叠映。
如何营建戏剧冲突的结构性对立与悲剧性或者喜剧性和解,这是所有戏剧都必须遵循的基本法则。目前本剧中赖以撑持起戏剧结构与冲突的偶然性过多,必然性不够,这就带来了总体意义上的无冲突论,全剧都是好人的场面,也就昭示着悲剧力度的相对疲软。目前的剧情展开方式是找到漂纱工作的小勤,在寒冬腊月的辛苦劳作中也在放飞青春的梦想,绽放羞涩的红晕;在一派思春的萌动之下,把张大的瓷器车撞翻、之后像闯了祸的兔子一样飞快逃逸;随着张大到河南难民营的寻找,两人突然在心情反转中因为纠缠而萌生感情、因为张大母亲的极力反对而酿成危机;因为为张家怀孕留根之后的婆媳之必然和解与相互理解……这样的情节设置还是过于平淡,关键在戏剧冲突的力度不够、化解偏易。
这部戏讲述一群善良的人之间误会冲突,理解与和解,但是整出戏没有恶人构置其间未必是最佳状态。一群河南灾民过来,从来就没有碰到过恶劣的生存绝境,那么漂亮的小勤只是因为把张大的独轮车碰翻,然后两个人便必然地走到一起,这样的情节设置缺乏新的危机加入,以至于把碰翻车的偶然性设定无限放大,反而不够真切。设若有被碰翻车的瓷器老板出来,必欲要肇事的女主小勤来以身赔款,老板与张大同时或者先后到难民营来寻找小勤,可能冲突会更加激烈,戏也会更加好看。此时此刻的暗娼吕嫂作为难民窟里唯一衣着光鲜的年轻寡妇,作为一位“没皮没脸”的女人,设若她要与瓷器老板做身体交易以保护小勤、乃至为了卫护这一对年轻人的爱情不惜舍身代嫁,那种危难之际相濡以沫、渺小人物义薄云天,被侮辱被损害的卑贱人物的纯情和高大,更加能够体现出大爱本在民间,纯情出于卑贱的人文关怀与生命底色。
小勤的扮演者徐俊霞、张大的扮演者王凯,他们的表演极其出色,夸张变形的动作设计,质朴浑厚的本色表演,分别将河南闺女小勤的纯美和陕西楞娃子的浑厚体现得分外到位,也将河南难民与陕西百姓之间相互扶持的大爱,因为事故而引起怜悯、因为相爱而引起风波,因为婚姻而形成长辈与小辈之间的新的冲突……尽管难民营中无坏人,一场大戏无恶人,但是依然能够把戏演得如此精彩感人,实属不易。有了小勤与张大之间的爱情与婚姻,也就以小见大,非常典型而又深刻地昭示着陕西与河南百姓之间那种不惜一切相互救助、大难之中彼此帮扶的悲悯情怀和人文品格。
西安豫剧《秦豫情》,目前的戏剧呈现动人,艺术品相甚好,人文段位颇高,惟其如此,在打造精品力作的过程中,才应该予以更加严苛的要求、更加热情的期望、更加敬业的打磨,更加有效的修改。相信这出得到国家艺术基金滚动资助的好戏,还会精益求精,好上加好,还会集思广益,在大家的智慧汇集过程之中由博返约,突出主线,逐步将其打造成属于新时代的标志性保留剧目。(谢柏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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