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剧人之心摹剧人之魂　　

——在话剧《成兆才》专家研讨会上的发言

　　宋宝珍（中国艺术研究院话剧研究所所长）：

　　编剧孙德民是个很有情怀的人，一辈子跟戏剧结缘，戏剧人的苦辣酸甜在他心中积淀，如经年的醇酒般味道淳厚。成兆才也是个剧作家，孙德民来写成兆才，或许是心脉相通、气息相融的缘故，自有一种相知的默契。孙德民曾以成兆才为主人公，写过电视剧、评剧等，此番经过修改提升，让《成兆才》以话剧形式亮相舞台。这是一种全新的创造。

　　著名作家、文艺评论家夏衍说过，对于剧作家来讲，不熟悉的不写。孙德民熟悉成兆才，所以才能在舞台上塑造出一个栩栩如生的人物来。话剧《成兆才》以剧作家的情怀，去拥抱另一位剧作家的灵魂。它的成功，是符合艺术创作规律的结果。该剧结构完整、人物生动，观后令人感动、回味无穷。它的主要特点，可以概括如下：

　　其一，写出了草根艺术家的气血心性、艺术抱负。编剧孙德民把一生的戏剧情缘都倾注在了成兆才身上，将自己的喜怒哀乐装进了剧中人的心灵，观众可以从中体会出编剧的笑颜和泪光。这种劳心劳力的人生姿态，是成兆才的过往，也是编剧孙德民的日常。因此，以剧作家之心写剧作家之人，自有其独特和优长，也是此剧成功的保障。

　　其二，表现了草根艺术家命运的跌宕起伏，以及戏剧人生的悲凉境况。清末民初，评剧是被人贱视的。话剧《天下第一楼》里的二掌柜，就因为小徒弟偷看了落子戏便要责罚他，把他赶出去。在话剧《成兆才》中，成兆才看到演出被人砸了场子，横下心来咬牙大叫“砸得好”。一个破釜沉舟的硬汉形象，站在了舞台上！戏剧在命运当中，展现了人物的真实和生活的悲苦。庆春班再度进城一炮走红，成兆才在妻儿突然离世后，忍痛演完小喜剧，晕倒在舞台上。生活的悲喜，就是这样无来由地交织在一起，戏班又跌入低谷。此后成兆才声名鹊起，灵芝姑娘大胆示爱，他的命运出现了转机。然而，师兄姚金花嫉妒心胜，戏班再次面临解散的危机。任小山救场演出顺利，此为一喜；可是又遇到了军阀砸场子，此为一难；老太监李道元帮忙化解了危机，接着又在紧要关头枪口下逼婚，让成兆才悲愤惊惧。他娶了丁香，气跑了灵芝。丁香爱上任小山，对他又是致命一击。为了评剧事业，成兆才送走了丁香，把戏班交给了任小山，返回故里与灵芝相伴终老。在成兆才的命运起伏中，表现了传统的人生观念和哲理内涵：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其三，表现手法独特，舞台语汇丰富。在真实反映戏曲艺人在旧时代、旧社会命运悲剧的同时，该剧也突出展现了一位草根艺术家的人生理想、艺术梦想、精神求索和人格魅力。编剧孙德民用烘托、对比、反衬、互文、象征等多副笔墨，描绘了戏曲艺人的丰富人生和复杂心绪。例如锣鼓即将敲响，成兆才惊闻妻儿去世，还要硬挺着演喜剧，这样的内心痛苦令人唏嘘。以及，他沉浸在《杨三姐告状》的构思写作中，心里想着杨三姐喃喃自语。而丁香，以为他在跟她说话。两人有问有答，却自说自话，犹如两股道上跑的车，根本没办法统一话语的意旨。这段戏，表现了成兆才创作时的疯魔状态，也表现了他与丁香的身心隔膜，笔墨不多却传神出色。成兆才发现了丁香的背叛，感到屈辱难堪。一段戏曲音乐的出现，达到了心理外化、电闪雷鸣的效果。此外，成兆才一边与徒弟对话、一边耍花腔的动作，不仅展现了“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戏曲职业特点，而且使戏剧行动富有韵味、节奏和美感。

　　其四，《成兆才》是话剧民族化的重要现实成果。以话剧舞台反映戏曲艺人的生活，在五四运动之后就已滥觞。例如，田汉的《名优之死》《关汉卿》，吴祖光的《风雪夜归人》《闯江湖》。近年来，毓钺编剧，杨立新、陈佩斯主演的《戏台》，以及风雷京剧团松岩编剧的《网子》《缂丝箭衣》等，都是把话剧的前台当成戏曲演出的后台，艺术构思很有特点。现在，又有了孙德民编剧的《成兆才》。该剧的出现，不仅说明中国话剧与传统戏曲有着割舍不断的文化血脉，也说明话剧民族化在不断推进中有了新探索、新创举。戏曲文化传统，不仅是用来尊重和敬奉的，也是用来学习、吸纳的，目的在于实现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话剧《成兆才》的导演王延松，在舞台艺术创构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使得舞台形象画面既现代又传统，做到了气韵生动、色彩鲜明。舞台意象，既含有旧中国的时代感，又凸显出现代美学特点。该剧在写意和空灵当中，强化了舞台支点。舞美设计经过多次修改加工，有效地吸取了戏曲的表现功能，以木轮车、大衣箱的摆放和陈列，来形成诸多生活场景，展现了场上场下游离人生的漂泊情景。过去，人们往往以“话剧加唱”来贬斥一部不成功的戏曲作品，但是在话剧《成兆才》之中，一些戏曲唱段、戏中戏的运用恰恰增强了抒情性和表现力，也使得戏剧的节奏感更加鲜明和生动。

　　再谈两点建议。一是成兆才和丁香的情感关系。在老太监李道元的花园里，丁香第一次与成兆才、任小山见面。心理阴暗的李道元，叫出使唤丫头丁香来看戏。他问丁香：“你也爱听？”丁香回答：“爱听”。他再问：“他（任小山）唱得好听？”丁香说：“好。”这段台词，写得很有情感张力。丁香就像一棵巨石下的小草，见到一缕阳光，情不自禁地直了直腰。李道元发现丁香被任小山吸引，故意错配鸳鸯，逼着她嫁给成兆才。这一笔，把李道元的阴险写得很深刻。而成兆才，是个经过生活磨练的人，知道这里面的隐衷款曲，因此不把丁香视为妻子。但是，他也没想好怎么安置丁香，多年来就这么得过且过。后来，丁香与任小山偷情，被赶出戏班子。现在，戏里表现的是，因成兆才爱戏如命，觉得丁香待在任小山身边，可能会影响他对艺术的追求，所以要赶走她。但作为观众，或许更希望成兆才成全这两个有情人。成兆才既然知道他们相爱，是该好心成全还是棒打鸳鸯？这时，三人其实都很愧疚。丁香为何要离开？如果是在事情败露之后无地自容主动要走，可能心理动因会更充分，也不会损伤成兆才的人物形象。

　　二是戏曲与话剧的结合。《成兆才》总的来说是话剧，因此不能让戏曲抢了话剧的戏。话剧借鉴戏曲，必须找到合理的方式。剧中，戏曲唱段的出现，与人物命运、戏剧情境的构成，以及整体情节走向，是紧密交织在一起的。但怎样做到整体均衡、相得益彰，还需要进一步揣摩定夺。一些地方，戏曲抢了话剧的戏。接下来，希望把二者的关系处理得更好。

　　（光明网记者李姝昱采访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