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成兆才》的艺术境界

——在话剧《成兆才》二改研讨会上的发言

　　欧阳逸冰（中国儿童艺术剧院原院长）：

　　通过滚动资助，来支持优秀剧目精益求精，把最好的精神食粮奉献给人民，而非追求一般的艺术繁荣。这体现了国家艺术基金成立的根本目的。看完话剧《成兆才》，彻夜难眠。作品经过修改打磨后，几乎达到了无处不细腻、无处不精心、无处不好看的艺术境界。对于这部作品，应该怎样理解？

　　从某种意义上说，话剧《成兆才》可以和田汉的作品《关汉卿》相媲美，成为典范之作。《关汉卿》从文人角度写戏曲，逐渐深入民间疾苦，呈现了一个由雅到俗的过程。在民族矛盾、阶级矛盾双重压迫的情况下，关汉卿是怎样与社会对抗、与黑暗斗争的？《成兆才》的创作思路，则是由俗到雅。从民间小调到登堂入室，评剧终于成为评古论今的戏剧艺术；深入生活、扎根人民，成兆才的艺术创作逐渐成熟，终于从草根演员、编剧，成为名声在外的戏剧大家、评戏戏圣。

　　如果说，上一版已经把主人公成兆才的鲜活形象塑造出来了，那么这一次，主创人员则花费了大力气，把他灵魂深处最宝贵的生命状态勾勒出来了。以一个个具体、通俗的戏剧情节，让我们看到了戏圣的内心深处，以及不为人知的灵魂状态。究竟是成兆才的生命融进了戏剧，还是戏剧融进了成兆才的生命？在戏剧与生命融合方面，编导人员着重在以下五个方面，进行了清晰表现。

　　第一，第一场中，成兆才强忍着妻儿离世的悲痛，表演喜剧《傻柱子接媳妇》。

　　第二，第六场中，成兆才在非常无奈的情况下，接纳了丁香。与其说是由于枪口下逼婚，不如说是因为李道元的那句话，“往后，庆春班别说是在唐山地面，就是关里关外，我李道元一句话也能晾你的场子，砸你的行头”。换言之，他是为了保护戏班、保护剧种，而答应娶丁香的。

　　第三，成兆才的婚姻悲剧背后是什么？是社会黑暗。40多岁时，他才娶了一位流浪的傻妻。为什么？因为戏子没有地位，无法做自己的主人。风雨飘摇的，不仅是人的命运，还有戏班和剧种的命运。如果看不到婚姻悲剧背后的社会内容、历史根由，很多事情就无法解释。在诡谲的命运背后，导演为我们揭示了深层的历史原因。为戏班着想，为评剧着想，是成兆才的生命状态。

　　第四，第一场中，成兆才讲述了为何能写出那么多剧本的原因，那就是无惧贫穷、压迫，把所有精力都放进戏剧。而关汉卿为了写《窦娥冤》，宁死不屈。在这点上，《成兆才》与《关汉卿》可谓异曲同工。

　　第五，导演下了很大功夫，使全剧品质有了巨大的升腾。例如，序幕中戏班被砸时，观众在朦胧中，可以透过面幕，看到主人公成兆才戴着小帽子，站在舞台中心位置。这一点，非常巧妙。砸完之后，成兆才说“砸得好”，落子要想发展就得改变路子。他说这些时，姚金花在哪里？他坐在梳妆台前，冷冰冰地看着正在发生的事，镜框正好框住他那张尚未卸妆的脸。一边是慷慨激昂，一边是静坐无声；一边要把一切献给戏剧，一边在镜子里审视自己。与成兆才相比，姚金花没有把生命交给戏剧，戏剧也没有融进他的生命，他只是把演戏当成一种职业和乐子。这样的反衬，就像一条线索，贯穿全剧始终。

　　再如，第九场开头，成兆才发现了丁香与任小山有私情。舞台上有个切光，在很大的停顿之后，唢呐声渐起，悲苦的音乐触动人心。三个人中，两个跪着一个坐着，都低着头，处在最危急的命运漩涡当中。虽然没有台词和肢体动作，却让我们看到了惊心动魄的心理冲撞。

　　值得一提的是，舞台上三块宋元以后的山水屏风。山不夺目，留下了很多空白，好像是辽阔的苍天，不拘泥于生活真实，充满写意之美。三块屏风，勾勒出一个新剧种的诞生背景，告诉观众故事是在这里发生的。落子由俗到雅，成为观众喜闻乐见的评剧艺术，因为有了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成兆才。

　　另外，有人提出，在话剧中安排那么多戏曲唱段，有点喧宾夺主。个人认为，话剧《成兆才》就得这么演，因为写的是评剧戏圣，就必须有评剧展示。这正是话剧向戏曲美学学习，大胆吸收与融合的一次有益尝试。以特有的方式，表现特有的情感，这才是话剧民族化。剧中的十个戏曲唱段，没有一个是离开戏剧动作的；如果有，就应该删掉。

　　例如，姚金花在侧幕剪影里教任小山唱戏，不仅显示了姚金花就是头牌，而且为未来的动作逆转，埋下了伏笔。姚金花出走后，任小山连唱三段，使剧团转危为安。这三段唱十分重要，不仅是为了展示演员的才华，更是戏剧转变的重要关口。《洞房认父》那两段唱告诉我们，成兆才的戏是为人民服务的，是与生活紧密联系的，是揭露社会黑暗的。第六场中，任小山唱《秦雪梅吊孝》时，丁香边听边擦眼泪，听进了心里去。她倒茶时，还使劲看了一眼任小山；任小山抬起头又赶紧低下，眼帘低垂。这在电视剧里是特写，精细刻画了人物的内心活动，对未来的悲剧进行了铺垫。还有，丁香唱的《花为媒》，也是内心活动曲折生动的再现，为何要删减？第七场中，成兆才边练扎枪边向徒弟任小山讲述学艺经历，以一段唱把自己一生的戏做了很好的概括。《杨三姐告状》是成兆才的代表作，是一部跨越世纪的著名悲剧。把戏曲唱词引入话剧，成为话剧的戏剧动作，这叫匠心独运。总之，话剧《成兆才》是一部杰出的舞台艺术作品。

　　艺无止境。若说要提点建议的话，是剧中一些新改的部分，演员可能因为不太熟练、心里没底，出现了个小瑕疵：成兆才练扎枪那段，舞台上镶嵌了他的八部作品。但在角色之间没有内心矛盾、戏剧冲突的情况下，这样的展示显得略长了些。希望把戏剧动作、身段表演进行适当压缩，压缩得越精彩越好。还有一点，希望剧团多多尊重和爱护年轻演员，在谢幕时给他们更多的展示机会。

　　（光明网记者李姝昱采访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