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经济学院基础部原教授 雷军
伦理叙事,不应以传奇演绎代替世情面孔的多变。伦理的可贵之处,就在于珍藏在世俗之中、市井之内,带着烟火味儿,熠熠生辉。直面书写伦理要建立一种代入感,激活观众对伦理的发现和认同,使每个人感受到正义在心,我正执行
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电视剧《破冰行动》一度引起热捧,但退潮也快,豆瓣评分从8.6跌到6.9。在悬疑剧、古装剧以步步惊心的情节霸屏时,《破冰行动》之类的涉案剧如何感染观众,激发观众的伦理情感,引导观众自觉遵守公共道德秩序?
《破冰行动》最大的亮点,就是以冰毒——黑色利益为线索,衍生出不同人的伦理意识和操守。联想到台剧《我们与恶的距离》,可以说,我们与恶并不遥远。恶与善一直同在,“人心是神和兽的战场”。如果涉案剧仅以法纪、权力等刚性叙事完成罪恶审判,而缺乏对个体精神的柔性剖析,是难以从心灵上实现伦理拯救的。涉案剧,同样要用文学性的审美视野开启伦理德性的叙事。换言之,打黑除恶也要从心灵的改造开始。
伦理与叙事的和谐共生,一直是涉案剧创作的梗。此类剧创作的起点,往往是拟定一个主题,让英雄人物去完成书写。这样,容易造成伦理理念与文学叙事的生硬对接。一方面,英雄人物带着拟定的使命,沿着设计好的路线图,去完成个人的成长。《破冰行动》中,李飞的人设痕迹过重,孤儿身世造就了无畏,准官二代身份成就了任性,似乎成为天生的孤胆英雄。赵嘉良的出现,填补了李飞生活的档案。但赵嘉良很快被杀害,李飞的精神世界又恢复了纯净。英雄人物生活背景的蒸馏式除杂写作,是对现实主义真实性的疏远,也是对人物秉持伦理经验之复杂性、世俗性的回避。在日常生活形态支撑下,英雄除了表现伦理概念的阳面,还应该有伦理经验积累的阴面。而伦理经验积累,恰恰是对生活的认知过程。在生活的泥沼里还原英雄的平凡相,叙事才不会走上理念虚构和肤浅的复仇之路。
另一方面,叙事着眼于国家权力、人民正义立场,习惯于从意识形态层面判定价值与对错,有意减少日常生活对意识形态价值的干扰,使得叙事视角难以下沉到普通人伦理德性的思考。这种带着滤光镜的叙事,大大降低了真实生活中伦理脱困的难度系数,也削弱了叙事的张力及镜像深度。当国家伦理价值与个人生活伦理息息相关,个人伦理的拼接才能完成主流伦理的叙事。作品的厚度,也往往来源于现实的困顿、个人的挣扎和理想的获取。在公共伦理与个人利益的交集上,作品要充分展示现代人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与情感体验的位移,以及生活对伦理的渗透、侵入和干预。生活困境和选择,催生了多样化伦理观。每个人在伦理层面折射的建设性和私利性,是叙事的立足点。叙事要善于创造伦理镜像,而不是传达伦理话语。
具备直面书写的观念和能力,才能创造现代伦理经验。贴近日常生活,写出生活气息和人在琐碎与平淡中的生相,写出欲望消费与理想生产的困惑,作品才能更具质感。在《破冰行动》中,禁毒大队队长蔡永强既有职业的忠诚,更有对生活的真实隐忍。脱离了英雄的光环,更让人感觉到叙事的脚踏实地。缉毒警的价值,就是在日常生活的尘埃和阴暗中保持伦理的光热,携带天生弱性依然坚挺。再如,《我不是药神》的成功,就在于书写卑微和无力个体在生活中的苦苦挣扎,在法、情、命之间寻找属于自己的伦理样子。伦理叙事,不应以传奇演绎代替世情面孔的多变。伦理的可贵之处,就在于珍藏在世俗之中、市井之内,带着烟火味儿,熠熠生辉。直面书写伦理要建立一种代入感,激活观众对伦理的发现和认同,使每个人感受到正义在心,我正执行。如果书写生活的资源供养不足,只是人为设计成长路线图,即使在屏幕中能够赢得泪点,关闭屏幕的瞬间也会冷却。或者说,只能作为一个故事风吹云散,不能形塑精神扎根现实。
书写纯粹的正义固然令人血脉偾张,但在浑浊、不安定的现实中,更需要以合理的叙事去扩充人们的认知,激活附着在每个人身上的碎片化、个人化的伦理活性因子,填充法纪制度背后的精神迷茫。伦理激活的支点,依然是现实生活而非正邪交战的江湖。《湄公河大案》远离日常生活,构建了属于超级英雄的修罗场。但更多的涉案剧发生在现实空间,伦理拯救手段应该更具现实性。
在《破冰行动》中,为何塔寨气焰嚣张地集体制毒贩毒?这是一个社会问题,也是一个道德话题。法纪审判退场后,要面对伦理四分五裂的洼地。冰毒是一场欲望的浪潮,退去后就知道谁没有穿衣服,谁没有怀揣伦理泅渡到正义彼岸。公职人员、教师、学生纷纷倒下时,正义的本心已迷失。直面这个丧失伦理的群落,拯救灵魂的武器又在哪里?剧中,林水伯引导伍仔回归学校,是救赎的路径。但面对黑色诱惑,现代人又如何坚守伦理的底线不踏空?在法与罪对决之外更需要的是,每个人直面生活的道德审思和自我审判的勇气。现实中,西西弗斯寓言正不断上演,平庸的生活时时湮没着每个人,而不甘堕落的人,总散发着伦理的理性思考和情感温度。传导伦理能量,提升每个人的伦理热度,完成伦理的集体拉动。伦理叙事创造的理想就在于此。
沿着“追求现实感,关注普通人,传播正能量”的创作思路,尊重个体的蓬勃欲望与底线伦理的现实矛盾,以及挣脱困局的努力和愿望,采取有意味的形式,搭建个人叙事与主流叙事的道德桥梁。消费时代的写作,不应只追求情感愉悦的故事,还要以深刻的沉重思考,去撬动生活的平庸和麻木,而非仅在英雄身上寻找大众失落的伦理。(雷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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