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新创现代淮剧《小城》从盐城来到省城，在南京紫金文化艺术节上刮起一阵“《小城》旋风”后，主演陈澄和陈明矿伉俪就马不停蹄返程了——当天晚上还有一场演出在等着他们。

　　10月13日晚上，利用《小城》在紫金大戏院演出结束后的一点间隙，记者采访了这对获奖无数、星光闪耀的淮剧表演艺术家。

　　我们的戏离生活特别近

　　13日在南京的演出，是《小城》的第32场演出，也是它修改后的第4场演出。大幕刚刚拉上，有老有少的一群“淮剧迷”就跑上舞台，簇拥着陈澄和陈明矿拍照交谈，许久才散去。

　　“今天的演出中，我看到了现场观众的那种代入感、那种安静和欢呼、那种眼神里的兴奋，我可以骄傲地说，我们的《小城》成功了。”陈明矿告诉记者，语气中有掩不住的开心和自豪。

　　作为获得全国文华大奖剧目《小镇》的姊妹篇，作为2018年度国家艺术基金大型舞台剧和作品资助项目，作为2019年度国家艺术基金滚动资助项目，《小城》在宁的这次亮相备受关注。

　　此前，《小城》在盐城上演获得的反映很好，但盐城是淮剧地区，到非淮剧地区演会怎么样呢？作为江苏省淮剧团团长的陈明矿心里还是忐忑的。“一部舞台艺术作品是优是劣，必须要在剧场中接受检验。淮剧是地方剧种，到南京来演，就跟去北京、去华盛顿演也差不多。”

　　《小城》很争气地经受住了检验。从大幕初启到全剧终结，环环紧扣的剧情伴随优美的淮腔，把全场观众的心牢牢抓住，无论是挑剔的戏迷，还是观剧无数的业内专家，概莫能外。“这是一部具有经典品格、精神深度和时代高度的淮剧作品，它讲述的是一个可以走出国门、告诉世界的当代中国故事。”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马也这样点评《小城》。

　　小城眼科名医肖悦华（陈澄饰），被儿子不慎制造的一场车祸推进了生活的漩涡。身为母亲有爱子护子的本能，身为医生有救死扶伤的天职，到底是帮助偶然闯祸逃逸的儿子，还是救助受伤失明的老人？在剧情推进中，一边是母亲的舐犊情深，一边是名医的职业操守；一条路通向儿子研究生毕业后的大好前程，一条路通向车祸肇事逃逸者的牢房铁窗；情与法交织，爱与恨交融，进与退两难，善与恶紧邻……

　　“观众看《小城》时为什么那么投入？我分析有两个原因，一是我们的戏节奏非常紧凑，开场最多3分钟，就把你拉进来跑不掉了；二是我们的戏离生活太近啦，那情节就像是发生在邻居家的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每个人心灵中都会有一角幽暗处。《小城》在2017年创作出第一稿之后，我们团队又摸索了很长时间，不断修改提炼，最后总结出戏旨所在，那就是‘走过黑暗，重见光明’。每个人或多或少、或深或浅有过类似的挣扎，这构成了我们这部舞台作品的寓言性、象征性和本体性。”陈明矿侃侃而谈。他认为，中国戏曲已走过七八百年的历程，当代戏曲要发展就一定要走进生活，从《小镇》到《小城》，省淮剧团极力做的就是这种探索。

　　丰富的声腔让戏立起来

　　《小城》的领衔主演陈澄，与她在戏中所饰的角色年龄相仿。看起来，肖悦华这个角色，比她以前塑造的祥林嫂要简单，没有那么大的时间跨度，但陈澄不这么认为。她说：“年龄越相仿的戏越难演，你本色出演就不希奇。怎样才能演出一个肖悦华而不是陈澄呢？怎么在原创现代戏中揉进传统的东西而不是‘话剧+唱’呢？这些都是《小城》的挑战。”

　　陈澄特别看重声腔的塑造。她的感悟是，只要声腔塑造成功，一部戏的60％就站了起来，再加上表演的30%，这部戏就很棒了。而淮剧的声腔感染力特别强，张力很大，主演一定要把声腔处理好，让观众跟着声腔的情感波澜线走。

　　具体到《小城》里的肖悦华，陈澄的方法是，用80%的声腔力度来展示她的情感纠结，从而达到100%的声腔感染力。“在声腔控制的力度上，如果拿出100%的劲就太过了，肖悦华是自律的人，她不是《天问》中的祥林嫂，所以一定要留下两成，由情感和气息来推动。”

　　得知好友的父亲被自己儿子给撞了，肖悦华一头跌进了黑暗，再挣扎着艰难地走向光明，如何把这个过程演绎得合情合理，让大家认可她就是自己身边活生生的人，陈澄动了不少心思，她根据角色的情绪节奏，配合准确到位的声腔、眼神、步伐，一层层打开人物的心理空间，获得了观众的情感认同。

　　“现代戏难就难在这里，没有水袖、翻打这些传统戏曲的表现手段。很多时候，人就是站在那里，舞台成了一个大静场。”陈澄笑道，“但是，你站的姿态、头仰的角度，都要与你即将出口的唱腔节奏完美契合。”

　　从艺近30年，陈澄已经积累了21部作品。淮剧世家的优秀传承，加上自己的勤学苦练，从越剧、昆剧、锡剧等其他剧种博采众长，让陈澄在声腔运用上已臻于化境。她在这方面的心得也特别丰富：“同样是唱老淮调或者大悲调，不同的行当要有不同的发音和润腔技巧。如果演花旦，那声音就该柔美清脆；演老旦，声音就要往后拔，运用脑后腔增加厚重感；演青衣，声音要上下贯通、特别通透，显示出女性的成熟稳重……你的声腔一定要是形象化的，比如开场一段导板，你人还没上台，观众已经听明白你的形象了。”

　　每个戏的特点不一样，所演的行当不一样，拿出来的声腔也不尽相同，“淮剧公主”陈澄逐步形成自己的“澄腔”特色，满足观众对她常看常新的期盼。

　　夫妻是同行争执也难免

　　陈澄和陈明矿，同为淮剧界著名的表演艺术家，都拿过“梅花奖”和“白玉兰奖”，两人既是舞台上的老搭档，也是生活中相互扶持的夫妻。

　　“明矿是我爸爸的徒弟，他跟我也是同学，我们俩又都姓陈……”说到两口子的缘分，陈澄笑了起来，“在我们家，没有谁听谁的。大家互相尊重，有什么事提出来，有不同的意见彼此协商、妥协。我们夫妻是同行，在创作过程中容易有碰撞，会有不同的见解，在争执的过程中找到契合点。不过，在省淮剧团里，他是团长，我没有职务，就是当好自己的演员。”

　　在省淮剧团没有职务的陈澄，在盐城文化艺术研究会担任了副会长,在淮剧博物馆有自己的戏剧工作室。她说：“主要是做些传承的工作。在舞台上演‘四大妈’之类角色的，基本都是我的学生，她们有年龄小的，也有我的同辈人。年轻人愿意学，我也愿意带她们。现在就要有意识地带学生，团里的人才不能断层。否则等我们真老了，就来不及了。”

　　与陈澄同龄的陈明矿，倒是一点没有老的念头。就在2017年3月，他在南京出差时，还曾徒手夺刀斗歹徒，当了一回“见义勇为先进个人”。如今既是主演，又是团长，他经常忙得脚不点地，常常是演出一结束，脸上的妆都来不及洗，就接着去忙他团长的事了。

　　“做艺术家、做角儿就在舞台上展示，做团长就要按规矩办事，这些都要想清楚。到了行政区我就是团长，布置工作大家要执行；到了排练场我就是演员，一起排戏大家可以吵嘴争论。最怕的是搞反了，在排练场还把自己当团长……”陈明矿快人快语，解释他在日常工作中如何平衡两个身份的关系。

　　人到中年的陈明矿出口就有金句：“当院团长没有不受委屈的，当角儿当演员也是这样。如果你不能受气，那就要受一辈子气，如果你不能吃苦，那就要吃一辈子苦。我们现在还很年轻，艺无止境，还要孜孜以求。特别是我们这种家庭、我们这样的夫妻，儿子也已经读大学了，剩下没有其他的事情。我们两口子以后就是搞戏、就是搞淮剧，这是多开心的事情。”

　　话题回到《小城》上来，陈明矿说，拿奖不是终极目标，付出了就会有收获，但收获完了便进库房，那就变成了昨天，只能在做艺术档案时拿出来看看，平时不要老去看它。平常要多想想明天，要排新戏不停步。淮剧已有200多年的历史，想想再过50年，我们这一代淮剧演员能给后人留下些什么。

　　坐在一旁的陈澄闻言接话道：“还是坚持两条腿走路，既创作现代戏也排演传统戏。好的戏曲演员就是长青树，像我父亲那样，70多岁还一直在唱淮剧。演员的艺术生命长着呢！”（记者 刘玉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