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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郝瀚
作为一部“开心麻花喜剧”,《半个喜剧》有着太多既定的标签:舞台剧风格、现实质感、故事精巧、小成本、高票房、口碑过硬……抛开这一切不谈,它的自我定位是一部商业喜剧片。然而本片却用标题直白地告知观众,这仅仅是半部喜剧,那另一半是什么?
《半个喜剧》海报
从文本看,另一半或许是喜剧的对立面——悲剧,关乎当下中国年轻人焦虑的各方面议题:奋斗(北漂)、身份(北京户口)、工作、婚姻(剩男/剩女)、爱情、代际关系、原生家庭、阶级差异……周申、刘露放弃了《驴得水》式的寓言化处理,以一种荒诞现实主义的方式将诸多社会议题或多或少地编排其中。从商业片角度看,《半个喜剧》是成功的,它提供给观众的不仅是一种“悲喜交集”的视觉快感,更提供了对文本的另一种阐释。本片通过种种隐晦却现实的细节建构起一套完整的潜文本,潜文本的读解与显文本呈背反关系。因此,一半是悲剧;另一半,仍是悲剧。
影片的显文本一目了然,北漂孙同陷入一段畸形的友谊,他的北京朋友郑多多以住房、户口、工作等诱惑、利用甚至控制他。而孙同在遇见爱情后,勇于活出自我,跳出舒适圈、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实现成为民谣歌手的理想。从显文本看,这的确是一部正向、积极的喜剧。
导演设置了诸多脸谱式人物,以讨论他们身上负载的社会议题,并作出价值取向。孙同来自东北小城,复读数年考入北京,性格懦弱、外表柔弱、热爱动物、内心善良、有着音乐梦想,却被现实压垮。郑多多是生长在北京的国企副总独子,他风流成性,庸俗市侩,控制欲极强;莫默,同样生长在北京,她坚守自己黑白分明的生活准则,高度理想主义。影片结尾,孙同离开郑多多与莫默勇敢走在一起,塑造了超脱庸俗现实、奔向理想主义的光明结局,显文本直白地告知观众:自由与梦想是超脱户口、工作、金钱等庸俗现实的,好人终有好报。
《半个喜剧》剧照
但本片的独特高明之处在于,编导用种种具体但又不直露的细节建构起一套完整的潜文本,潜文本并非对显文本所涉猎的社会议题进行深化,而是将其建构起的意义系统全部推翻,使“半个喜剧”变为“一个悲剧”。
应注意到的是显文本得以成立的重要基础:孙同是一个广义上的“好人”,所以观众才能认可好人历经磨难,终成正果的喜剧;与之相反,好人历经磨难却下场凄凉,这自然是悲剧。问题在于,孙同究竟是不是一个“好人”?通过细读文本,我们可以用种种细节窥探其潜文本的意义:孙同绝非无瑕疵的“好人”。
片中可知,孙同即将从北京某校硕士毕业。从常识出发,北京高校在全国保持一流水平,这证明孙同确实有能力,但他却选择了“寄生”,显而易见,孙同不但免去房租,更获得了较为舒适的居住环境。另外,应届生孙同并没有依靠自己能力找工作,而是托郑多多父亲的关系,进入某国企实习,以求北京户口。我们很难判断这是否是孙妈妈的功利教育所致,但可以断定的是,孙同是一个既得利益者,一个懂得利用捷径攀爬的人。
随后影片交代了孙同与郑多多未婚妻高璐的前史,孙同暗恋高璐但又不敢出手。因为孙同深知,以郑多多的控制欲,他不允许自己身边出现异性,孙同根本没有任何反抗郑多多的资本,这也为孙同追求莫默做出铺垫。编导再次用一个有趣的细节暗示了孙同的动机,莫默在砸坏孙同的电脑之后,留下一个道歉字条,当然还有厚厚一摞现金。另一个细节随之出现,莫默的身份证也落在家里。孙同由此得知,莫默既有较好的经济能力还拥有北京户口。
《半个喜剧》剧照
在相亲的桥段中,孙同被打,莫默带他配新眼镜,孙同欣然接受,莫默一句“三个都要”也再次显示出其经济能力。两人在适配眼镜的过程中出现了直抵潜文本意义的镜头:在镜中,孙同的身体与莫默的头嫁接在一起,而他的头嫁接在莫默的身体之上。镜像关乎自我的认同,这正是孙同对于性别/身份认知的隐喻,孙同是男生女相,莫默反之。无论孙同之于郑多多还是莫默,都处于弱势地位、受支配的阴性,决定其身份的根据是经济地位。这点从演员的选择表现得淋漓尽致,孙同矮小、文弱、白净、秀气,郑多多高大、健壮、开朗、黝黑,而莫默的扮演者任素汐无论在气质性格还是外型上都偏男性化。
随后,孙同以送身份证为理由直接前往莫默家,在她母亲面前表白。莫默家所显示的空间细节再次确认了她的经济能力:宽敞的落地窗、开放式厨房、昂贵的吊灯、奢华的装修。至此,种种细节表示,另一个郑多多出现了,那就是莫默。她是北京人、有房、高薪、教育良好(高中即出国)。于是在下一场戏中,孙同一反先前的隐忍与郑多多摊牌,因为与莫默的婚姻完全可以满足自己追求的一切。而郑多多的情绪也非常值得玩味,他的痛苦大于愤怒,泪水可以证明,孙同之于他,不仅仅是一条“狗”那么简单。在医院一场戏,孙同不无讽刺地揭露莫默与黑暗法则硬碰的底气:有的人生下来就在天上,有的人生下来就在水里。
《半个喜剧》剧照
由此看来,潜文本中的孙同无法用好/坏二元论描述,郑多多、莫默亦是如此。这些人都是灰色的人,从孙同的角度看,一个灰色的人获得善终,无论如何都是社会悲剧。究其本质,《半个喜剧》所言及的仍是在阶层固化的社会中如何改写命运的议题,然而讽刺的是,不是每个“北漂”都能靠家庭之力凑齐首付,孙同距离底层的残酷现实还是太远了。(郝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