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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肖玮
大观园被许多人视为《红楼梦》里的理想世界,而贾宝玉所在的怡红院又是大观园的中心。让人惊讶的是,怡红院居然发生了两次“内贼”偷窃事件。
《红楼梦》第五十二回,平儿向麝月谈及虾须镯失而复得的经过时说:
幸而二奶奶没有在屋里,你们这里的宋妈妈去了,拿着这支镯子,说是小丫头子坠儿偷起来的,被他看见,来回二奶奶的。我赶紧接了镯子,想了一想:宝玉是偏在你们身上留心用意、争胜要强的,那一年有一个良儿偷玉,刚冷了一二年,间还有人提起来称愿,这会子又跑出一个偷金子的来了。
显然,平儿的话向我们传递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即在宝玉的院内至今一共发生过两次偷窃:第一次是良儿偷玉,第二次便是平儿口中所说的坠儿偷虾须镯。只不过,前一次是虚写后一次是实写。这既是笔法的变化,也是这样一部大书不得不采取的处理办法。不然的话,事无巨细,人无主次,都一五一十实实写来,篇幅将膨胀到难以想象。这且不说。我们先来看实写的后一次偷窃事件。
虾须镯,本是平儿的贴身首饰。有次在芦雪庵吃鹿肉的时候,平儿因为“见如此有趣,乐得好顽”,为了方便就褪去了手上的两个镯子,和大家一起拥炉吃起鹿肉来。等到吃毕、洗漱后,却意外地发现镯子少了一个。大家起先都只怀疑是邢夫人的侄女刑岫烟偷的,因为她家道贫寒,可能因为没有见过这类珍贵物品,所以顺手牵羊拿走了。但到后来宋妈妈“报了案”,大家才突然发现,原来是坠儿偷了虾须镯。
脂评对这一偷窃事件发表的看法是:
妙极!红玉既有归结,坠儿岂可不表哉?可知“奸贼”二字是相连的。故“情”字原非正道,坠儿原不情也,不过一愚人耳,可以传奸即可以为盗。
有了“传奸”便可以“为盗”,这进一步表明坠儿的偷窃其实是作者早就安排好的。因为在第二十六、二十七回里,坠儿正是为红玉和贾芸千里搭桥的“传奸”者,而在当时的特定背景下,“传奸”行为自然是违背伦理道德的。这也进一步坐实了坠儿的“愚人”形象。
而正是此次坠儿偷镯子的事情被揭发,另一件“良儿偷玉”的陈年旧事也被提起。虽然《红楼梦》对于这件事情没有进行正面描写过,但在第八回我们依然可以找到对“良儿偷玉”一事的隐射。
在枫露茶事件中,宝玉因为茶被李嬷嬷吃了而大发脾气,是袭人劝解才被服侍睡下。对此,小说进行了一系列动作描写:
袭人伸手从他项上摘下那通灵宝玉,用自己的手帕包好,塞在褥下,次日带时便冰不着脖子。
也就是说,一般情况下,宝玉睡觉的时候通灵宝玉都是取下保存的。类似的方式,我们在第十五回里可以找到印证:宝玉跟着王熙凤去铁槛寺为秦氏停灵,晚间睡觉的时候凤姐“因怕通灵玉失落,便等宝玉睡下,命人拿来塞在自己枕边”。
前一处的脂评说:
交代清楚。“塞玉”一段,又为“误窃”一回伏线。
此处的“误窃”便和“良儿偷玉”联系上了:良儿可能正是因为发现了宝玉睡前“塞玉”的习惯,而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将玉偷走的。但为何脂评又说“偷玉”是“误窃”呢?
或许,作为一个小丫头,平日并无机会零距离接触通灵宝玉,良儿窃玉只是为了满足一下好奇心。(尽管这样的行为当然也是犯禁)袭人回家时,贾宝玉找到她家里,袭人不也趁机把通灵宝玉摘下,让家人传阅吗?秦可卿出殡,北静王见到宝玉,不是也对他的通灵宝玉很好奇吗?再如,到清虚观打醮,通灵宝玉被请到托盘里,让众道士传阅。这些描写,是不是在烘托这种“误窃”呢?
但也无法排除另一种可能,良儿确实是在偷,不过想偷之物并非通灵宝玉,而是认为塞在枕头下面的是她想要的其他东西。再或者,起名为“良儿”,是否有“我本善良,不慎犯错”的意思在呢?
总之,“窃”而又冠以“误”,究竟是所窃之物的“误”,还是认定“窃”本身就有些误会在?下文没交代,而平儿说得又笼统,脂评的点评,就只能让人猜疑种种了。
可是,《红楼梦》中提到的四次失窃事件,怡红院就占了两次,且都是“内贼”所为。不管是坠儿的真偷还是良儿的“误窃”,作者之所以这样安排,可谓大有深意。
以坠儿偷窃为例,宝玉听到后便是“又喜又气又叹。喜的是平儿竟能体贴自己,气的是坠儿小窃,叹的是坠儿那样一个伶俐人,作出这丑事来”。“喜”自然不必多说,而宝玉之所以“又气又叹”,是因为坠儿的行为打击了他对女孩子的惯有看法,毁了他的三观。
在贾宝玉的价值观里,“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所以他厌恶男子,认为他们是“泥做的骨血”“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正因为如此,宝玉平时对待自己院内的丫鬟们可谓“留心用意、争胜要强”,从来都是只用情不用法。
类似这样的话语,我们还可以在小说的其他情节中找到印证。
比如小说第四十九回,薛宝琴因进京发嫁访投贾府,宝玉初次见到她便感叹道:“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华灵秀,生出这些人上之人来?”可想而知,少女在他心中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所谓“造化钟灵秀”,所有的美好都集聚于这些少女们的身上。这些看法,不只停留在他的思想中,更显露于行动中。
第三十回,龄官在蔷薇架下划“蔷”,不小心被路过此处的宝玉看到。当阵雨来临的时候,宝玉只顾想着“这时下雨。他这个身子,如何禁得骤雨一激”,却忘记自己身上早已被雨淋湿。这种“醉人如酒”的风月情怀,让宝玉对女性的怜爱跃然纸上。他对龄官的提醒是下意识的、毫无犹豫的。根据这样的理解,我们不难想象在怡红院里,他对待身边朝夕相处的丫鬟更是“昵而敬之,恐拂其意”。
虽然这些女儿们的纯洁、善良,让宝玉看到了人性光辉的一面,但自家院中的两次“丑事”,特别是坠儿偷虾须镯事件,到底打破了宝玉对少女的认知。看来,并非《红楼梦》中的所有少女都如他想象的一般。不过,这也恰好表明了,作者对女性形象的定位与故事主人公的认识之间,存在一些错位,即便故事主人公的观念得到了作者或多或少的认同。
(作者系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2019级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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